巳时已过,朝堂之上众臣散去,乾武帝刘墉退去一身繁复雍容的朝服,闭目靠在大殿的龙椅之上。
殿门轻掩,室外的阳光透不过圆形的格栅窗,龙椅的两侧,各摆放着一张金丝楠木做成的小案台,案台正中,放着两台造型别致的紫铜鎏金香炉,两股细细的烟气从中盘旋升起。
大太监李明玉跪在乾武帝的右脚边,轻轻帮他按揉着双腿。
“明玉,你说,那几个老匹夫私下里是不是都骂朕骂得挺狠的?”
乾武帝的声音里带着讥讽,犹如十八层地狱爬上的恶鬼。
“皇权在陛下,天命在陛下,谁敢非议?”
李明玉低声应答。
“哈哈哈哈哈,是啊,天下之主,朕一人而已,可是,那些老匹夫居然拿着天狗食日来劝谏朕,明玉你说,我只是下令将他们杀了,是不是太心慈了些?都是些前朝旧臣,朕本还想留他们一条狗命,可惜了……哼哼。”
“以杀止杀,以战止战,陛下大才。”
李明玉敛目,再抬头,眼中已经带上了谄媚的笑意。
“哼!吴家那条老狗不是想要更大的权利吗?朕就让他去试试,一条狗,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乾武帝的神色中闪过一丝阴鹜,手中被盘得包浆的十八子佛珠随手扔到自己的脚边:
“赏你了。”
李明玉叩首谢过,这才弓着腰起身:
“陛下要去何处?”
“摆驾坤宁宫,这国丈都要离京打仗去了,朕得去安慰安慰皇后不是?”
他轻扬起嘴角,浮动着一抹令人难以觉察的狡黠之意。
“是!陛下移驾!”
李明玉手中拂尘甩起,一声高唱。
京都的天,又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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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赵云骁和楚云音一路风雨兼程,好不容易京城近在咫尺,还没来得及兴奋,脖颈上一疼,双双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动手的人武功在他们之上,悄然靠近,居然都没有丝毫的察觉。
眼前黑雾消散,外面月朗星稀,一间草屋,一盏油灯,油灯后肃然而坐的身影威严庄重。
赵云骁揉了揉眼睛,待看清来人:
“江叔叔?”
五十上下的男人一身束袖劲装,纵使上了年纪,也没有半点老态,身板如青松,气质如崇山,一双黑眸如鹰似虎,坚定中又带着狠戾。
听到声音,他饮下一口茶,笑了笑:
“醒了?你们来得比我预想得要快。”
“师父他老人家大发善心,我们被踢出来的?”
赵云骁掸了掸手上的灰尘,看向身侧还在昏睡的楚云音,脱下自己的外袍,折成方块,给她垫在脑下。
江畔堂不动声色地看着赵云骁的动作,没有多言,反而接着他方才的话继续道:
“清海诺?那混蛋什么时候有过善心?”
“师父说,年纪大了,要积阴德,当以慈悲为怀。”
赵云骁毫不客气地在江畔堂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海碗茶,仰头,咕咚咕咚饮下。
“啊~爽!”
刚抹完嘴,一声嘤咛,楚云音幽幽睁开眼睛,最先入目的是江畔堂挂在腰间的一柄长刀,她心中一凛,手迅速伸向一旁去摸索自己包裹里的双刀,却只抓到一片虚无,等眼前彻底恢复清明,就看到赵云骁一张放大的俊脸倏然出现在眼前。
“云音,你醒啦?脖子还疼不疼?夜影司那帮兄弟出手向来没轻没重的,等回了府,我用药酒给你揉揉。”
“夜影司……这位是……?”
楚云音跨过半跪着嘘寒问暖的赵云骁,看向他身后的男人。
“介绍一下,这位,江叔叔,我大夏夜影司总指挥使,也是院长,简单来说,既当爹又当娘的老前辈,和我师父年轻的时候是兄弟,是战友。”
楚云音闻言起身,拱手作揖道:
“晚辈见过前辈。”
“此地只你我三人,不必客套,都坐吧。”
江畔堂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前辈为何在城外敲晕我和云骁,还把我们带来此处?”
楚云音再行了一礼,被赵云骁拉着在桌边坐下。
“呵,你们家这几个孩子,你和你大哥最像,都是急性子,不过也是好事,办事快,不拖沓,我拦你们,是因为你们不能同时进城,要想帮上你的父亲,你们需要从现在起兵分两路。”
”陛下已经同意让吴家领兵了?”
赵云骁只皱眉愣神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问道。
“今晨下的旨令,后日整军出发,前往渝州。”
“吴家那帮贪图功名利禄,只知道坐享其成的废物,肯定不会尽心尽力去渝州夺回军粮,派再多的兵去,也只是劳民伤财,根本起不了作用。”
楚云音愤愤地一巴掌拍在木桌上,连盛满了水的茶壶都被力道震得跳起。
“比我们后来定下的计划先行了一步,原本还想着回京城在朝堂上与之博弈,就差这半日,我们居然还是晚了,看来,只有按原计划走,让吴家打一场大败仗,让陛下看到,他们不堪领兵,我大夏良将都在驻守边关,京中没有能用的将领,他们败,我们才有机会,争取到帅印。”
赵云骁皱眉沉思。
“没错,而且楚姑娘是镇国侯府正儿八经的大小姐,也是上过战场的从四品将军,由你接帅印挂帅,是最合适的。但前提,如何叫吴家吃一场让陛下不得不换帅的败仗,云骁,得靠你。”
“吴家那群废物不会打仗,没有男儿血性,畏手畏脚,为了不出大错,定然只会围城或是派出少许兵力在周边骚扰,正面迎击,他们不敢,我们就必须要让他愿意给渝州的叛贼开一道正面的口子出来,至于如何做……”
赵云骁和江畔堂对视一眼,心中默契地有了盘算。
“渝州再往北是奉州,奉州守将齐家大郎胸无大志,无才无德,常年欺辱奉州官宦商贾家的貌美娘子,但齐家军在奉州说一不二,官僚百姓敢怒不敢言。但只因他是嫡长子,便有了郡王世子的地位,而他家三公子……”江畔堂看向赵云骁,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赵云骁会意,接口继续说道:
“三公子齐道安,也是嫡子,却是继夫人所出,空有个勤郡王府三少爷的名号,一直被自家大哥打压排挤……江叔叔,挑拨离间,我很在行。”
楚云音柳眉紧蹙,看着面前的二人你来我往,起初还不甚明了,但听着听着,逐渐明朗起来:
“所以,我们要和齐家三郎作笔交易?”
“我家夫人就是聪明,江叔叔,您看看,我俩,论武功,论智谋,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长辈面前你胡说什么呢!”
楚云音的脸颊上泛起红晕,娇嗔着推了推赵云骁的大腿。
“无妨无妨!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我早就习惯了。”
江畔堂抚掌大笑:
“你们少年人的感情就该如此直白,时代不同了,想我们那时候,还比较含蓄,还是现在这样好啊!”
“前辈!”
“江叔叔,您这话说的,您和江伯母可不比咱们含蓄!我可听我师父说了,您当年追江伯母的时候,那可是骑废六匹汗血宝马,从南境追到了北境,说完一句我爱你,还没等江伯母回应呢,掉头就跑,后来江伯母追您又从北境追到了南境,你俩这情爱谈的,废马!”
“啧!”江畔堂瞪眼:“那个老匹夫,净和孩子们瞎说这些,别听他的,我们这叫爱在旅途。”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门外响起有规律的敲门声。
江畔堂敛去了笑意,深深地望了一眼面前的少男少女:
“一切都准备好了,该在此处分别了,楚姑娘,你立刻进京,城中会有腰系银色鱼形玉佩的暗卫接应你,回府后按兵不动,和你闺中密友照常该赏花赏花,该踏青踏青,莫要过问朝中之事,静待我们的消息。养精蓄锐,领兵西下,需要靠你。”
“好!”
“云骁,立刻启程前往奉州,行囊中有腰牌和一张地图,里面标注了我夜影司在明处的鸽房,若有需,他们会相助,走水路,能把七日的行程缩短至三日,你没有多少时间,要尽快说服齐三郎出兵。”
“是,江叔叔放心,云音,你也放心!我一定把帅印带回来!”
少年的面庞坚毅,在微弱油灯的映衬下,一双眼眸干净明亮,里面仿佛有万千光华,将她牢牢地吸附进去,难以自拔。
她点了点头,郑重而又虔诚:
“我等你!”
前路漫漫,望君珍重,静待君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