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适之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心里为无涯派痛惜不已。从此,自己便要以柔弱之躯担当起建派传道乃至匡正天下的重任了。
过了许久,他才止住哭声,回想起师祖所说的话,知道自己尚有许多事要做,并无功夫在此垂泪哀伤。
当下,向鲲鹏子遗体拜了三拜,才恭敬地从师祖怀中取出沧海宝卷和造化神炉。
只见这宝卷并不甚厚,书页乃是牛皮鞣制而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还有不少图画。略略一翻,大致分为外功、内功、丹药诸篇,果真记录的正是无涯派百余年的精华。
那造化神炉却极为古朴,色泽黑沉,不过拳头大小,似乎是某种矿石炼制打造而成。打开炉盖,里边竟有九枚金丹,想必这就是本派灵药扶摇丹了。
据师父讲,此丹炼制十分不易,虽说不能肉白骨、活死人,但对外伤内伤、疑难杂症颇有奇效。如果习武之人服用,也能精进内功、厚植本元,确实大大有益。
张适之来不及多想,把宝卷、神炉揣入怀中,又将师祖遗体安放在床榻之上,这才循原路出得洞来。
他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先把后事处理好,再做计较。于是,他先把师父惊鸿子和吴、陆二师兄的遗体,一并移入地洞之中。随后,又遍走各房,相继将其他同门尸身移入地洞。
待全部安放妥当,张适之略一清点,整整七十九人。
嗯?全派八十一人,除去自己,应有八十具遗体才对,怎会少了一人?张适之不禁诧异。
原来,这无涯派诸人均是胸口或背后中掌,当即毙命于床榻之上,并未发生搏斗的痕迹。据此想来,搬运遗体时应当不会有遗漏。
张适之无奈,只得借着烛光挨个查看同门遗体,好想着看看谁不在洞中。
排查到最后三人时,发现三人均是背后中掌,翻过身来一看,却是面目尽毁,已经分辨不出是何人。
张适之这才明白,原来派中早有叛徒出现,与那恶贼勾结一气,里应外合,才尽灭本门。怪不得师祖诧异贼人如何能得知他闭关修炼的所在,而且抓住紧要关口,借机前来发难,从而一举成功。
张适之长叹一声,暗自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如何也想不到朝夕相处的同门之中,竟有如此大奸之人。自己真是虚度十八年光阴,未免把人世间想的也太好了些!
他认真思索一番,便知道了那叛徒和这三具无名尸体的身份,分别是三师叔隐鹭子,七师叔游隼子,以及他们二人的徒弟陈定边、姬怀古。至于到底是谁,奈何自己入门时间太短,对他们均不甚了解,所以无从推测。
张适之想了半天,没什么头绪,只得作罢,口中恨恨道:“任你如何狡诈,终究是做贼心虚。天道不可欺,早晚会大白于天下,届时我一定替师祖清理门户,以报阖派之仇。”
此话一出,竟把自己吓了一跳。原本自己连武都不愿意学,此刻却被仇恨所裹挟,失去了道家清净无为的本心。
但转念一想,传道便需卫道,卫道便需伏魔。倘若没有高强的本事、伏魔的决心,则道家亡矣,天下丧矣!
张适之打定主意便绝不迟疑,当下向众位同门磕了三个头,便毅然退出了地洞。
待想把庄子像底部洞口封上,却忽然瞧见一块碎砖之上印着一个血手印。此手印是右手,但十分奇特,竟然没有无名指。
张适之翻找了一番,没有别的发现,仅此一枚手印。认真回想,同门之中似乎没听到有谁右手不全的,想必这便是前来袭击的贼人负伤后所留。
他连忙扯下一片衣襟,又拿来柴火烘烤一番,这才将血手印拓下。此手印乃是将来查证凶手的关键所在,是以应当好好保存。
封好洞口,张适之更加惆怅,无涯派大多数人就此长眠地洞之中了。有心立碑刻名,但又恐被外人知晓,横生枝节。
思量再三,拿起一块硬石在洞口石砖上刻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正是庄子思想之精髓所在,也是沧海宝卷开篇所述。
张适之想了想,又补上了一句,凑成了十六字。倘若日后有人破开洞门,必先毁坏这铭文,是以也有留作标记之用。他端详良久,才长叹一声步出堂外。
出了沧海观门,放眼望去,天地一片苍茫。张适之极目远眺,千里沃野好似精白锦缎一样,散乱点缀着若干村落、阡陌,忍不住感叹:天下之大,何以为家?
一路下山,积雪甚重,张适之几乎是连滚带爬,可谓狼狈至极。行至半山腰的山坳之中,忍不住驻足休息。
此时日已西斜,张适之心中焦急:此地离青州千里之遥,时间耽搁不得,越快一分便越能早一分破除迷津,查清真相,也好能完成师祖遗命。可是,自己学艺不精,脚程也太慢了些。
忽然想起沧海宝卷尽录本派武学精要,何妨看一看有什么好法子能走得快些呢?当下拿出来翻阅,很快就在外功篇找到了一种功法。
“御风行?想必是从列子御风而行的典故中演绎出来的功法。是了,上述‘御风而行,内功为基,若习得法门,虽乘微风亦能至千里……’”张适之一边仔细研读,一边体悟要诀。
原来,这御风行乃是无涯派的高明轻功,以道家义理为根基,借助外界地形之利,可以激发自身潜力,让习练者奔走如飞。如果近身搏斗,也能增闪转腾挪之效,实在是精妙绝伦。
张适之身兼鲲鹏子五十年秋水真力,虽然眼下还驾驭不得,但毕竟根基厚实。更重要的是,他熟读道家典藏,通晓阴阳五行义理,所谓一通百通,很快就掌握了御风行的功法诀窍。
这时,山坡上一阵微风吹来,张适之跃跃欲试,顺风运起功法来。只见他足尖轻轻一点,便跃出丈余,而且几乎踏雪无痕。
初试神功,让张适之大喜过望,连连催动御风行功法,在独孤峰斜坡崖壁上纵横跳跃,身姿颇为优雅,远远望去真好似仙人御风而行一般。
不消半个时辰,张适之已来到山下。他还颇为不信,忍不住看了看自己周身上下,并无半点伤痕,而且也并不觉累,这才感受到御风行功法之妙。
当下辨别方位,向东北方向发足狂奔十余里,来到了一个村落,天色却已经擦黑。
张适之来到村里,见人口并不甚多,且大多为妇孺老幼。他来到一个农户家中,言明欲借住一晚,还请行个方便。
这农家只有老两口在,看起来均已年过花甲。见是一个少年道士前来,便痛快地答应了,一个连忙生火烧饭,一个忙着整理铺盖,让张适之十分感动。
张适之在灶前烧火,便随意攀谈起来。老两口也十分爽利,自言姓周,此地为周家村。家中原本有三子一女,结果三个儿子全部投了军,大郎在平卢和契丹人打,二郎在青海和吐蕃开战,三郎在剑南道,据说正在和南诏国拼杀。女儿出嫁邻村李家,夫婿也从军在外。
张适之听了感叹道:“带吴钩、封万户,多少大唐男儿的梦想啊!您们家里一下出了三个好儿郎,实在是可喜可贺!”
老妇人却撇撇嘴道:“那是万万不敢想的。我一心盼着三个孩子都能平安归来,其他的都是虚言。”那老者也连忙点头称是。
张适之心中诧异,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着挣军功,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嘛!便随口道:“两位老人家不要担心,想必令郎十分周全,此刻得了军功也说不定。我此去将游历天下,大唐边疆也是要去的,倘若遇到令郎,定然告知二老思念之情。”
老两口听了,千恩万谢自不必说。
说话间,一锅米粥就熬好了,三个人刚想坐下来吃饭,忽听村子里嘈杂起来,人喊犬吠之声不绝于耳。
老两口顿时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