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儿啊,你家……在这儿?”卫保国觉得有点冷。
小孩点了点头,主动拉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往里走。
小孩的手很凉,只能抓住卫保国的一根手指头。卫保国反过来用手掌包住小孩的手,却没想到小孩忽然转了个弯,朝着一条很狭窄的缝隙走过去。
那条缝隙感觉上是建筑施工误差造成的,半米宽的样子,里面露出水泥色来。
小孩直接就钻了进去,留下卫保国在缝隙外面连声叫他。
其实走到这儿他心里就已经有点意识到了,这孩子肯定是某个流浪家庭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躲在这么个犄角旮旯里。
卫保国心里警觉起来。越是不敢见人的人越是有鬼,是哪个通缉犯也说不定。
想到这儿,他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身子,也挤进了那条狭窄而黑暗的缝隙。
缝隙太窄了,卫保国扭着头去看那个小孩,对方跑得很快,似乎根本不害怕黑暗,即使刚才卫保国的手电筒没有跟上也依旧埋头向前冲。
卫保国蹭着墙追了几步就发现这条缝隙比他想象的深。
但是来都来了,卫保国不想半途而废。
不知道侧滑步了多久,卫保国已经一头的汗,这时,他手上的手电筒忽然闪了几下,光线一下弱了下去。
卫保国心中暗骂居然忘记换电池了。要是以往在总站那就是拉开抽屉的事情,现在这里进退两难,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卫保国到底还是心理素质强大,思索了一下,就直接把手电关了。现在的情况开不开手电都不至于迷路,等到出去了却还是需要照明照路的。
手电一关,周围立即陷入了极为幽深的黑暗。卫保国一边走一边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
“娃儿!”卫保国为了壮胆,鼓起声音喊道,“你家到了没有啊?让你家大人出来接你一哈!”
声音在令人窒息的缝隙里回荡,没有回音。
卫保国吞了口唾沫,回头看了一眼来处。
氙灯的余光让缝隙的入口看起来相对明亮,光线让卫保国内心有些松动,不禁萌生了些许退意。
然而卫保国看了两眼,忽然一愣。
他看到了一个影子出现在了缝隙的入口。
那显然是个人,完全是剪影,半个身子挡在缝隙入口处,似乎正在朝里面看。
正常来说在这种地方遇到其他活人,卫保国应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但是此时,他却只觉得全身僵硬,头皮发麻。
正当他打算再仔细看看那个人影的时候,缝隙入口处的光忽然被彻底挡住了。
卫保国一愣,立即反应过来。
那个人进来了!
刚刚的迟疑一下子全部化为了恐惧。几乎在瞬间,身体本能就帮他做了反应。
卫保国开始疯狂地往缝隙深处挤。
他越跑越快,完全顾不上那件爱惜了很久的军大衣正被狠狠蹭在背后的墙上,只觉得心脏狂跳脑袋嗡鸣。
那人也没有打手电筒,卫保国没有听见脚步声,但是却能听到较为硬质的外衣和墙壁的摩擦声。
似乎越来越近了。
就在卫保国觉得那人即将追上自己的时候,缝隙忽然九十度拐弯,卫保国脚下一歪,人就顺着缝隙直接冲了出去。
外面相比起缝隙里实在是一片亮堂。卫保国适应了一下,抬起头,险些被挂在眼前的一串灯泡晃花眼睛。
卫保国愣住了。他眼前竟然是一片集市。
这完全是一片鬼市。两侧全都是非常原始的地摊和推车,每个摊子上一两个晦暗的灯泡。毯子后面的人不是蒙着脸就是带着帽子,全都缩在阴影里,几乎没有一个能看见脸。
原来刚刚他觉得亮,完全是因为自己在黑暗的缝隙里待了太久了。
那些人对于卫保国的出现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卫保国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没有看到那个领着自己进来的小孩子,就找了离缝隙最近的一个摊子,蹲下身对摊子后的人笑了笑,“兄弟,刚有没有看到一小孩儿,从这儿过去啊?我是来送他回家的。”
这个摊主围了一个很大手织的,花色很杂的围巾。他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摊位。
卫保国低头一看,地上摆的全都是各种灰扑扑的小人俑,看得出来都有些年头了。虽然颜色并不算很鲜艳,但个个惟妙惟肖。
卫保国以为是让自己买一个,赶紧摆手说自己不要,心里想着人家都说鬼市上买古董纯属冤大头。
且不提这光线下压根看不清楚,他本人也根本不懂古玩,身上的钱花出去了回家肯定要被老婆念叨——自己还要养儿子呢。
卫保国又问了两个摊主,也是没有得到任何答复。这个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卫保国觉得如果那孩子这么有目的性来这里,肯定是哪个摊主的小孩,他这么一个个问过去显得实在有点虎。人家不知情的说不定还以为他是兴师问罪的。
想着卫保国就决定还是先回去,日后可以让同事们在各个车站留意。
他走到自己挤进来的那个缝隙的入口处,忽然就发现不对劲。
那条他进入的缝隙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只有一个手掌宽了。
这个尺寸人类是不可能在里面走的,更何况他这么一个成年男性,半个屁股都挤不进去。
一开始卫保国还以为是自己找错了地方,但是又找了一整圈,居然都没有发现那个入口。
而且在这期间鬼市里所有的人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问路也没有人指路,他假意要买东西对方也异常冷淡,不回答他询问出口的话,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
渐渐的卫保国开始不安和焦躁起来,他发现即使他站在那些摊位中间大喊也没有人理会他。
直觉告诉他这一切都不合理,简直就是撞鬼了,但是他的最后一丝理智还是告诉他不可能。
就在卫保国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时候,忽然他就看到角落里有一个摊位上的人对他招了招手。
那人穿的也很严实,黑色厚冲锋衣,戴帽子戴口罩,只能从身形上看出来不高。
卫保国简直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跑过去就问那人:“我想回去!您知道咋回去吗?回去的路咋走啊?”
“你……是不是铁路总站的卫副处长?”
那人声音很低,但即使如此,卫保国也听出来那是个女人。
他一愣,还是下意识点头。
“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回去,但是得算你欠我一个人情,”那个女人说,“将来要还的。”
卫保国此时已经快要受不了了,立即就想点头答应。但是脑子里那根弦还是拉了他一把,他舌头打了一下结就说:“那当……可以是可以,但是杀人放火违法乱纪可不行啊。”
那女人闻言笑了一声,不置可否,问:“你人生到目前为止,最大的成就是什么?”
卫保国没有想到对方会问这样一个问题,脑袋里一片混乱,一时语塞。
那女人也没有非要等他回答,引着他走进了自己身后的一顶黑色高帐篷。
要是平时卫保国兴许还会警觉一下,但是此时完全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一猫腰就跟了进去。
帐篷里面非常黑,卫保国想要开手电筒却被对方制止了。
那女人拽着他的胳膊,放在了一面墙上,对他说:“顺着这面墙一直走,很快就能出去。”
卫保国一叠声的感谢,然后才想起来问对方姓名。
那女人没有回答,只是说:“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一个很大的人情。”
卫保国这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想着先答应了,出去了再说。于是也就点头。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卫保国都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真的在东方初白的时候回到了总站。但是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在总站的警卫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卫保国回来以后连睡了三天,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在为人处事上谨慎了一些。
然而后来还是出了岔子。
大概三个月以后,卫保国收到一个匿名包裹,内容很简单,大概就是一些托他借着职务之便泄露一些信息的要求,承诺还有金钱回报,但是没有署名。
卫保国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鬼市里的女人。
可他虽然害怕,却更不愿意做违背良心的事情。卫保国一辈子都是公正廉洁,即使是亲戚想要从他这里托关系走后门,他都是拒之门外的。
现在社会上已经很少有他这样混的——因为实在太容易把自己混死。
卫保国无视了那封信件,两个月后,他就被做局内部举报了,从此以后仕途从此就再也没有过起色。
卫廉听过这个故事,他一直以为这就是他老爹欠下人情却不愿意还付出的代价。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他们都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