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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天下第一01(1 / 1)


从水村雨檐至雪净胡天,无人不知阿木铁图的赫赫凶名。

他是白马如云,是沃野千里,是长城下的无边曝骨,是雄鹰一般的大可汗,亦是草原人的天神。

作为当世第一的大宗师,他也的的确确拥有神明般的力量。

阿木铁图认为,天神是永远冷酷而博爱的。

在芳魂剑出世之前,阿木铁图从不曾想过他强悍的骑兵会停下他们摧枯拉朽的铁蹄;在芳魂剑出世之前,阿木铁图也无法想象神明对凡人动心时何等天崩地裂情丝如注……

——紫本《天下第一》剧情引导

虞历二十九年,寒食,月黯星稀。

无边堆积如墨的穹顶之下,偌大的建京正如一头匍匐巨兽,巍峨城门正是庞然兽口,它半闭半睁着双眼警惕浅眠,直至一位远方来客的凌乱的马蹄声轻而易举将之惊醒。

“什么人?!”

“来人止步!”

“北……靖军!”那人仓促勒马,吞风咽尘的喉咙挤出沙哑不堪的声音:“北靖军……萧腾部哗变!勾结连胡骑兵攻陷北大营,平郡王阵亡,世子中箭……”

“还、还有连胡王部……”

他语气中难掩恐惧,仿佛只要提到这个名字,便带来一场摧心断肠的噩梦:“阿木铁图……入关了……”

信使连日不眠不休赶路的疲惫身躯再也撑不住,一头栽下了马背。

城门守军自他身上取出令牌和印信,草草看过后更是大惊失色,指挥使从床上爬起来时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铜镜,顶着歪戴的官帽于黎明前策马入宫——

于是十二道宫门豁然洞开,二十六路凤翎卫领命奔出。

郡王府上,被急促响亮的敲门声震醒,不耐烦的门房打着哈欠推开侧门一条门缝,眼前就闪过一道锋利如雪,杀意凛然的刀光,他眼睛倏然瞪大呆立当场,差点就软成了一摊烂泥。

“王、王妃!快去找王妃……”

仆人们连滚带爬入内报信。郡王妃赵氏见到来人的穿戴如浇冷水,霍然起身。

“不必行礼。”那人赫然是甲胄森然肃容而立的陛下亲兵,拱手道:“在下至贵府,并无官家明旨在身。”

“一个时辰前的消息,郡王爷……捐躯了。”

“萧腾投敌,渠州失守,连胡长驱直入。官家今日大朝会上便要追封英烈,誓师出征。世子尚在前线无法赶回,还请王妃即刻穿戴品服,等候入宫。”

话音一落,鸦雀无声。

赵氏站在庭院中,背负着所有人惶然的目光,颤抖地张了张嘴唇,反复摩挲着光滑的拐杖,拥堵的喉咙里却挤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仿佛眨眼之间就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而在整个郡王府一致的沉寂中,忽而响起了孩童纯稚天真的欢笑声。

“太婆您看!”扎着两枚可爱发髻的粉衣女童调皮地蹦跳着跑进院子,骄傲地宣称:“太婆看我捏了个糖人爹爹,像不像?”

容貌娇美的年轻妇人随后而来,看似无奈实则宠溺地教育女儿:“你这皮猴儿,天还早呢,别打搅太婆休息——”

她抬眼扫过四周,话音一顿,愕然立在了当地,无措道:“……阿婆?”发生了什么?

女童小小的脑瓜的却想不到那许多,只是好奇又怯怯地揪住了大人的衣角:“太婆,您怎么了,您眼睛怎么红红的?”

默然旁观的凤翎卫有意隐瞒了世子受伤的消息,见此不由叹息一声。

哪里会好过呢。

在这个凄风如啸的寒食夜,虞朝仅有的三位半步大宗师之一殒命边关,一同埋葬的还有数不清的将士尸骨。冰冷的铁屑味终将随硝火气席卷而来。而个人的命运是如此微不足道,以至于注定动荡如萍。

晚春就这样如水般匆匆流逝。

朱槿花的气味浸透夏风,染香建京之时,虞朝三十万铁甲兵铸就的血肉长城,终将阿木铁图拦在渠州飞廉关以北。

战事稍歇,作为代价,是几十万户人家满门缟素,平郡王父子二人皆战死疆场。

北靖军扶灵柩入京,众目睽睽之下,军中竟带了一个不足八月大的瘦弱婴孩。

官家不由好奇垂问,那几位将军紧张不已,结结巴巴道,是世子交代他们带回来的,郡王爷还曾当众说,这孩子就叫金玉棠好了。

“这就清楚了。”官家失笑:“我这位义兄,还挺风流的啊。”

有北靖军述情在先,官家金口玉言在后,孩子的身份再不容置疑。

虞历二十九年九月初九,重阳宴上,官家感叹平郡王满门忠烈,特地恩准其后代可再原爵袭爵一代。

建历二十九年九月廿四,在一个冷风瑟瑟的清晨,一辆不起眼的灰布马车从平郡王府的后门离开。

马车里只有一个瑟缩又垂头丧气的半大女使,并郡王府哭来似病猫啼的四哥儿。

金玉棠那时甚至未长足一岁。她记忆里从未有过京城的糜风醉雨与富贵繁华,也很难说,让一个因早产而孱弱不已的小孩子早早颠沛千里,究竟给她留下了什么隐患。

她在边城长大,她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彻彻底底的边城人。

或许这也正是所有人皆大欢喜的结果。

……

知垂尽岁,似赴壑蛇,已是几载春秋蜿蜒游过。

这日是十分平常的一天。

金沣自公衙早早下班,去西街全味斋提了两斤卤耳朵,路遇狐朋狗友谈笑一二,心痒难耐,又结伴跑去了东城的柔云楼,美人在怀乐不思蜀,叫人奉承的飘飘欲仙。

“调职嘛,好办好办……”

“金兄现在可不得了,员外郎呢……”

“如今我等都要仰仗金兄啦……”

“员外郎算什么,郡王爵位,可是正二品!”有人醉醺醺道:“要不是那谁——”

本朝的确是早有宗室爵位按长幼顺序,以次袭爵的先例的……

众人不由噤声。

金沣郁闷地把酒杯扣在桌上,心道要不是那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子,我哪里会只荫补个从五品?如今我就该是郡王了!想想就就嫉妒地直冒酸水……

有极会看颜色的连忙岔开话题,连敬了金沣几杯酒,三两下把人灌得晕晕乎乎。

金沣消受了好些奉承话,倒复又飘飘然。想想如今的日子也算舒坦。往前二十余年,他在郡王府里过的唯唯诺诺,亲娘不待见他,大哥懒得搭理他,连向大厨房要求添两个小菜都要受人白眼,谁能想到他青云直上的如今?

要他说啊,他爹他哥当真是死的有价值!

金沣越琢磨越发潇洒快活,下了轿,被随扈们拥簇着迎入府中。他妻子王氏正在书房里聚精会神的算账,金沣左右一打量,勃然大怒:“那小狗崽子呢!我叫他写大字,他又给我偷懒?!”

王氏头也不抬:“大宝都写一天了,手都要磨破了,我叫他休息休息。”

金沣那白眼就要翻到天上去,磨破皮?

那小子不说从小摸爬滚打磨出一身铜皮铁骨吧,也大差不离了,手上的茧子怕是比他都厚,还扯这假话,谁信呢!

他撸起袖子,当即就气冲冲地要去揪人回来教训。

“兔崽子人呢!”

“这我哪知道啊。”王氏心不在焉,算盘打的哗啦哗啦响:“行了我得算账,你去校场上看看吧……哎不对,上月怎么花了这么多银子!”

“三房支取钱八百贯……”她把账本一撂,细眉倒竖:“别是你们巧立名目做的假账吧,这么一大笔支出,怎就没人问过我这掌家娘子的意见?”

“大娘子您忘了。”仆人压低声音,生怕惹了主人不快:“这不是老王妃的意思嘛,让大哥儿去老家接、接那位……”

四哥儿,小世子爷!

王氏一拍手,终于想起来了,想当年那孩子送来,一向眼睛朝天上看,轻易不下凡的妯娌脸色难看的呦,王氏到现在都能回味着多吃半碗饭。

“好像是有这回事。”王氏只得哑了火,压低声音不满地嘟囔着:“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出趟门而已,反要支这么多钱,敢情他在外头吃山珍海味,倒教老王妃和我这做伯母的粗茶淡饭地替他节省……”

王氏长吁短叹,心疼地简直连茶水都要喝不下了。

接人接人,她心道,可别再给我接回来个吞金兽!

……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挂着平郡王府徽旗的车队已驶入了渠州境内,遥见飞廉关南侧险峻的重重山峰。

自渠州战事失利以来,虞朝防线亦大幅收缩至飞廉关南潦河、潦南、临砦三城。受到咫尺的战争威胁,当地人烟愈发寥落,唯有土生土长的木栾长的分外拥挤热闹,枝叶遮蔽时几乎落不下日光来,只余点点碎金如细盐洒落于地。

果实也悄悄地结满了。

因今岁雨水稍薄,日光极好,一进农历八月里,水红的果儿便缀上枝头,好似过了今日没明日似的,挤挤挨挨地随风招摇。

年纪尚幼的少女被这一簇簇精致的小灯笼所吸引,凝神看入了迷,苦思冥想如何将其打下,最后她高高举起了长把扫帚——

“崔七娘!”

少女一惊,回头见疾言厉色的长姐正快步走过来。

“你光知道玩儿!这果子又不能吃,拿来何用?”来人匆匆一打量四下,柳眉倒竖,斥道:“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今日务必要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的!”

少女讷讷道:“院子我扫了,窗户也擦了,只是……”只是活这么多,凭什么都推给她?她也不乐意啊!

女子后知后觉:“你二姐四姐她们人呢?”

少女嗫嚅道:“去、去街上买针线去了。”

买什么针线?哪里就缺针线了?

怕不是又寻个理由偷奸耍滑去了!

女子越发心急火燎,嘱咐她。

“院子先放一放,要紧是打开窗户通风,把屋内扫洗干净,我再叫些人来帮忙,无论如何须得在主人到来前把这院子收拾的能住人……”

她下意识望了望天色,日已近中,只怕要来不及了!

崔大娘整理过衣饰匆匆离去。

被平白无故教训一番,崔七娘又委屈又着恼,眼睛里含着两泡泪要落不落,她垂头丧气地捡起扫帚,忽而发出一声惊讶的气音——

她刚扫过的干净地上,竟堆了一大捧红灿灿的果子!

……

荒野之上掠过一阵无声无息的轻风,金玉棠在两日两夜不眠不休的奔逃之后,终于甩脱追兵,一眼望见了拔地而起的飞廉雄关。

这是如今大虞抵抗连胡的最前线。其城墙巍峨,民风剽悍,百姓几乎人人习武,多的是挎刀上街打扮奇异之人,似金玉棠如今这般从头裹到脚的诡异装扮混入其中,竟也丝毫不显得出奇。

只偶尔,白色长袍未曾遮盖住的星点裸露的肌肤,会如洁白细腻如闪耀的珠石,阳光底下一闪而逝。

她混入某支远方车队入城不久,便逢白太守出巡。

那铁骑整肃旌旗蔽空的浩荡场面足够震撼人心,但不足以让无法无天的江湖人也噤若寒蝉自觉默然分立两旁,真正的威慑来自白太守本身。

他是一位赫赫威名的宗师高手,是大虞边境最尖锐锋利的矛。他功力不一定比其他宗师更高,但杀的人一定最多。雨泼般的鲜血把飞廉关的城墙土都浸成了深红。

金玉棠尚能闻到那股浓厚沉凝的腥气。

她在街头驻足,难免心虚,远远递来一眼。

众人重重拥簇下的白太守临出城门,又猛地拉住了缰绳,马蹄一顿,几百人的队伍应声停滞。

随从惶恐道:“……您可有吩咐?”

那道令他骤然警醒的视线不见了。

白太守侧过马身——他年近而立,生了一副固然英俊但也稍显沉闷的老实书生相貌,只抬眸间撕风裂雨,眼底杀气太重。

这般凌厉至极的目光扫视过某个方位的边边角角,在一个白袍女人身上多停留了些许。

他并没有怀疑,怎么看,那都只是一个脚步虚浮,柔弱无力的女人。

只是日光未免太烈了,这女子的肤色也未免太过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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