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三月初二,陈文义大婚那日。
陈文心亲自挑了一样赤金挑心金瓜盒,里头瓜分八瓣,盛着用各种西洋宝石制的果子。
她不能按着原来的习惯让白露替她挑选,这只会让她伤心。
虽然白露像往常一样服侍在她身边,可她明白这是种多么痛苦的心情。
这一样赏赐在新人拜堂前揭开,满座流光溢彩,众人叹为观止。
奢华富贵的玩器也算是见多了,金银珠宝也不稀奇,可这一件,实在是稀奇得晃人的眼。
也难怪众人没见过,这是西洋进贡的图纸,中西两边的匠人一起制的,费了大心思。
皇上赐封纳兰玉露为三品淑人,并赏赐了两只昆仑玉镶金镇纸,难得的是上头的兽纹不是狮子或貔貅,竟是四爪蟒。
四爪蟒是皇子或王爷才能用的纹样,皇上把这东西赏给陈文义,足见其器重之意。
更有人揣测,自平定三番作乱之后,大清已经没有异姓王了。
难不成皇上要在陈文义身上破破例?
看着身穿大红喜服唇红齿白的青年,站在那里面色淡淡的,似是翩翩佳公子,一到战场上,杀伐决断毫不留情……
他的军功若是这样继续累积下去,皇上给他封个异姓王也不是不可能。
也有人玩笑道,不会不会,陈将军的军功定要先给勤妃娘娘换个皇后不可……
一场婚礼说是办得简朴,奈何纳兰玉露的嫁妆几乎铺满十里,朝中一众官员又拦不住非要上门恭贺,说是就算在门口看一眼也好。
他们好意思在外面站着看,陈希亥也不好意思这样怠慢人。
因此水酒简席还是备下了,偌大的念心园遍布前来贺喜之人……
府中下人暗暗吃惊,这幸好是皇上赐了念心园,若是从前在陈府,哪里摆得下这么多酒席啊?
原是件喜庆的大好事,谁能料到,这日晚间,陈文义新婚的洞房里,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
第二日一早,白露先得了消息,来禀告陈文心。
彼时陈文心正坐在梳妆台前,今日是大格格出嫁的日子,她要盛装华服送她出京。
白霜正用桂花油替她抹鬓角,见白露有些激动的模样跑进来,忙提醒道:“主子是有身子的人,露姐姐可要稳住。”
若是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主子,那可怎么好?
陈文心从镜子里看了白霜一眼,暗暗赞她老成持重了不少。
白露自知失仪,站定那里收了收神,才道:“主子,念心园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昨夜二爷喝多了酒,不小心碰破了茶杯,把脸上划花了!”
原来是陈文义的事,怪不得能让白露失态。
陈文心略一迟疑,“可请了太医去看不曾?要不要紧?”
宫中伺候嫔妃的太医,对于消除疤痕这方面还是极有医道的,应该能让陈文义的脸恢复如初。
白露道:“太医去了,说了二爷不让看,就要留着那道疤痕才好呢!”
“这是怎么说的?”
陈文心大吃一惊,难道这是陈文义在表达他的反抗,不得不娶纳兰玉露的反抗?
不对,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想做的事,谁也逼迫不了。
而他一旦决定要做,就不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做无谓的反抗。
她对自己的二哥足够了解,虽然那日在小垂柳堤,陈文义什么都没有说。
可她明白,他已经决定独自面对内心,不会再对陈文心有多的话语。
“二爷说,他的容貌太过好看,到了战场上反叫人瞧不起,以为他是绣花枕头。倒不如把脸划了,添几分武将的凶恶之气。”
陈文心不禁笑了,笑着笑着,眼眶中含了泪水。
“二哥这是模仿兰陵王呢,传说兰陵王相貌过于俊美,在战场上难以震慑敌人,只好戴一个鬼面具……”
说是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心疼。
他多半,是故意划花自己的脸的……
“罢了,二哥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就听他的罢。”
陈文心反过来安慰白露,“二哥是个男儿家,有道疤也不影响他的气度,不是吗?莫非你觉得二哥只有容貌好看?”
“自然不是。”
白露脱口而出,说完以后不禁有些羞涩。
就听主子的吧,听他自己的决定。
这也许是,他向过去自己畸形的感情在道别……
“好了,主子瞧瞧,真是美若天仙!”
白霜放下梳子,看着镜中的陈文心,梳了一个高贵美艳的牡丹髻,鬓边簪着一只足有拳头大的五彩火凤垂珠步摇,惊艳世人。
她款款站起,张开双侧的汉服广袖,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
白露不禁感慨道:“这个发髻极适合主子,比起从前,更加高贵大方。”
这正符合陈文心的身份,如今的宫中,便是佟贵妃也难挡其锋芒了。
陈文心对着镜子淡淡一笑,朱红的口脂明艳,与平时淡妆素容完全不同。
多了一分贵气凌人,少了一分天真。
她满意地向外走去,“走罢,该去送大格格了。”
从前公主出嫁都是从宫里出的,大格格是第一个从畅春园中出去的公主,有些不同。
准格尔使臣的队伍在园外等候,园中列着大格格的嫁妆,包括侍卫宫人,和一抬抬没有尽头的红妆……
一众嫔妃、朝臣站在正殿阶前,陈文心走到嫔妃的队伍前列,站在佟贵妃的身旁。
两人的目光碰了一个来回。
佟贵妃压低声音训斥道:“你竟然与本宫比肩,还不快退到后面去!”
这声音传不到旁的地方去,后头的嫔妃可是都能听得见。
陈文心不怒反笑,“执掌凤印的是本宫,静恪公主的养母亦是本宫,贵妃娘娘若不愿与本宫并肩站,就退到后头去吧。”
惠妃和荣妃在她身后听得一清二楚,万万没有想到,陈文心竟然这样羞辱佟贵妃。
想想也是,以陈文心的性子,她绝不会主动去欺辱旁人。
佟贵妃却是害她险些丢掉性命的人,三言两语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句话,说得惠妃心里痛快得不得了。
她也是被佟贵妃陷害打压过的人。
佟贵妃待要再说什么,陈文心不理会她,径直向前走了一步。
“大格格。”
一身正红旗装的大格格泪流满面,上前来抱住了陈文心,只留下佟贵妃尴尬地在身后。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抓住了大格格的手臂,尝试将它从陈文心身上掰下来。
大格格一时错愕,不知道为什么佟贵妃在掰她的手,“贵妃娘娘弄疼我了!”
疼得大格格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而佟贵妃只是想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贵额娘只是想叮嘱你几句,你是和亲的公主,务必以国体为重,万万不可给大清蒙羞!”
“谢贵妃娘娘关心。”
大格格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太高兴。
佟贵妃不过就是想和勤额娘争驰,竟然不惜掰疼她的手,这是关心她吗?
不过是表面文章。
大格格忍着气看向陈文心,后者柔声叮嘱她,“蒙古的吃食习惯都和咱们区别甚大,尤其是准格尔那头。虽然咱们自己个儿带了厨子,到底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要尝试着习惯他们的饮食,知道吗?”
“若是吃不惯也不必委屈自己个儿,写封信回来,勤额娘就让两边互市的商人带上你爱吃的食材去。什么黄瓜青菜的,还有你最喜欢的乌鸡和白鹅肉……”
佟贵妃恶狠狠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说这些做什么?静恪公主是去和亲的,不是去享福的。你执掌凤印,就说出什么没体统的话来吗?”
“原来贵妃娘娘也知道,公主是去和亲,不是去打仗的。天家的公主,到哪里都是享福的,大清的强盛应该看我们的绿营和八旗才是。”
和亲本就是一件换做哪个女子都不会高兴的事,何况是嫁给一个蛮夷部族,还是反叛的蛮夷部族……
大格格已经够委屈了,而佟贵妃竟然丝毫不顾念她的心情,只是叫她不要给大清蒙羞。
以大格格的教养,她有哪一点会给大清蒙羞呢?
佟贵妃正要出言反驳,大格格忽然看向她,“贵妃娘娘若还在乎国体,便不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面目狰狞。”
虽然她们身后只有嫔妃们,其他人都离得很远,听不到她们说什么。
但是目力好的人,或许就能看到佟贵妃的嘴脸……
佟贵妃闻言,果然惊恐地朝四周看了看,见那些朝臣和宫人们没有异样,才放下心来。
陈文心不自觉地有点恶心。
佟贵妃自打病情越来越严重之后,真是越发连脸面都不要了,从前她是绝不肯在嫔妃们面前失态的。
而现在,她已经自降身份到连大格格都敢警告她了。
陈文心悄悄凑到大格格耳边,道:“如果有人敢像她一样对你指指点点,尽管像你反抗那些教管嬷嬷一样,去反抗。”
她的手指向大格格身后,“你看到了吗?那些骁勇空武的侍卫,都会替勤额娘和皇阿玛,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