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心身怀有孕之事,借着朝中大臣和佟贵妃那边的口,传遍了整个畅春园。
心中羡慕嫉妒的人很多,想来看望她的人也很多,只是碍于头三个月的胎儿不稳,就连郑氏都不敢来看望她。
没想到,倒是太子和四阿哥先来了。
他们哥俩进来的时候,五阿哥正和胖贼两个在地上打滚。
地上铺了厚厚的软毛毡,胖贼仰躺在上头,露出粉嫩嫩圆滚滚的肚皮。
五阿哥到了孩子喜欢模仿的年纪,也学着胖贼的样儿,敞着肚皮仰躺在上头。
富贵儿在旁边看着,原是怕胖贼和五阿哥玩的时候下手没轻重,不小心伤了五阿哥那就糟了。
没想到胖贼倒是乖巧得很,不乖的是五阿哥——
奶嬷嬷一次次把他的肚皮盖上,他就非要学胖贼露着。
最后还是富贵儿想出了好法子,从陈文心从前给胖贼亲手做的衣裳里,拿出一件盖在它的肚皮上。
看到胖贼不露肚皮了,五阿哥才肯乖乖盖上。
兄弟两个一走进来,陈文心先惊讶道:“怎么一会儿工夫不见,你们两就窜个头了?”
十来岁年纪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尤其是太子,已经有陈文心那么高了,四阿哥也越发抽条了。
太子只是笑了笑不张口,四阿哥也有些拘束,“是太子长高了。”
气氛与从前完全不同,陈文心不禁有些感慨。
因为索额图之事,皇上迁怒了太子,对他有些冷落。与此同时,还对四阿哥多了一份宠爱。
太子和四阿哥之间生了嫌隙,没想到如今时过境迁了,这嫌隙却补不上了。
还好五阿哥跑来打破了僵局,“四哥!四哥!”
他跑到跟前又看到了太子,似乎有些陌生,小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陈文心正想提醒他,没想到他自己喊了出来,“二哥!”
太子会心一笑,似乎没想到五阿哥能叫他二哥。
这宫里的阿哥那么多,早已没人叫这个称呼了,他们只会叫他——太子。
就连从前和他私交最好的四阿哥,如今也只会恭恭敬敬叫一声太子了。
“胤棋还小,他还不懂该叫你太子呢,你不会介意吧?”
陈文心笑着看他,太子张口,嗓音沙哑得厉害,“怎么会?他叫二哥我爱听的。”
这嗓音把陈文心吓了一跳,“太子是生病了?可请太医瞧过了没有,是什么病症?”
太子涨红了脸,看着四阿哥还在旁边,有些别扭没开口。
四阿哥识趣地抱起五阿哥,“陈额娘,我陪五弟玩一会儿。”
五阿哥笑得咯咯的,把四阿哥一个劲带到胖贼那边去,兄弟两个相处甚欢。
看着他两个的情状,陈文心不禁想到了从前的太子和四阿哥。
那个时候,他们哥儿俩也好得像亲兄弟似的。
孩子大了,心思多了,她也管不住了……
“勤额娘,我不是生病了,只是……”
太子面上还有些红晕,陈文心忽然明白了什么,哦了一声。
她竟给忘了,十来岁的少年长身体,嗓音也会变哑一阵子,她竟以为是生病。
“是我昏了头了,一孕傻三年,你们多担待。”
她笑着让太子坐下,又让白露端上他两个喜欢的点心,一份端到这边,一份端到里头四阿哥那边。
“听闻勤额娘身怀有孕,就想着来瞧瞧,一个人过来不像样,便邀四弟一同来了。”
陈文心近来忙于宫中琐事,又加上身怀有孕,已经许久未给他们上算学课了。
阿哥们越来越大,和她这个嫔妃之间自然要避嫌,不能再随意求见。
即便是心中有些嫌隙,在外人眼中,四阿哥和太子仍是一党,三阿哥则是大阿哥一党。
所以太子找不到人来一同看望陈文心,还是要找四阿哥。
陈文心不忍见他们兄弟两生分,便问道:“太子从前那么喜欢四阿哥,怎么现在倒不如从前亲密了呢?”
太子朝里头看了一眼,四阿哥五阿哥和胖贼,三个齐刷刷躺在毛毡上,似乎没有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太子压低了声音道:“勤额娘,我从前喜欢四弟,多半是因为喜欢勤额娘。勤额娘喜欢四弟,所以胤礽也要喜欢四弟。”
陈文心愣了愣,她知道太子很喜欢她,没想到就连对四阿哥都是爱屋及乌。
大概还是因为,这孩子从小没有享受过母爱吧。
她轻声道:“勤额娘也喜欢太子啊,你们两对我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勤额娘怎么舍得你们两兄弟不和睦呢?”
虽然两个孩子都不是她所出,可她对他们是真心实意的关怀,同亲生母亲一般。
也许一开始动机不是很单纯,比如靠近四阿哥完全是因为知道他是历史上的雍正,但现在的感情,都是单纯的。
原以为她这样说,太子会接受她的想法,没想到,他摇了摇头。
等了一会儿,他从思考中抬起头来,问了陈文心一个惊世骇俗的问题。
“勤额娘说对我们两都喜欢,那若是有朝一日皇阿玛要夺了我的太子之位给四弟,勤额娘会怎么做?”
“你怎么会这样想?”
陈文心蹙着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忽然意识到,她不能再把太子当成一个孩子来看了。
他正在长大,他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轻易为人所左右。
这种长大的状态,让他开始忌惮自己的兄弟,那些可能对他的储君之位产生威胁的兄弟。
大阿哥是一直存在的威胁,现在,是四阿哥。
他固执道:“勤额娘,回答我。”
陈文心想了想,太子已经长大了,对小孩子撒谎那一套已经不管用了。
与其用谎言造成嫌隙,不如直接说实话。
“好,你要听实话,我就告诉你。不管皇上有朝一日会不会夺走你的太子之位,不管四阿哥会不会得到皇上的倚重,你要知道,有权决定这一切的,是你皇阿玛。”
“他是皇上,也是你的阿玛我的夫君,不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欣然接受。”
太子道:“那么,勤额娘不希望你腹中的孩儿成为太子吗?”
这话就更加惊世骇俗了。
不知道是索额图一事让太子受了太大的刺激,还是他的少年期让他思绪不定,胡思乱想。
陈文心道:“我腹中的孩儿未必是个阿哥,就算他是,他将来会成为储君还是普通的阿哥,那也是皇上说了算,我绝不干涉。”
事实上,如果她能够干涉,她希望就算自己腹中的孩儿是阿哥,皇上也不要动立他为储君的心思。
做储君有什么好?
被自己的皇阿玛忌惮,被兄弟们针对,被很多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就算有朝一日登上高高帝位,像皇上那样,就真的欢喜么?
她宁可自己的孩儿,做一个闲散王爷,与世无争,长命百岁。
太子和四阿哥,她都管不得了。
一个是现在的储君,一个是未来的帝王。
但她希望,她教养长大的五阿哥,能够平平安安做一个富贵闲王。
陈文心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不论皇上会不会易储,她都不会有任何举动去干涉。
太子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心知那不是假话。
良久,他喃喃道:“勤额娘,你不干涉也好。不论将来是谁坐上那个位置,大约都不会亏待你的……”
陈文心冲着他强颜欢笑,“是啊,你们都是好孩子,将来不论是谁,勤额娘心里都高兴。不过眼前,我还是希望,是你。”
太子忽地眼睛一亮,差点压不住自己的声音,“真的?勤额娘?你真是这样想的?”
“是啊。”
陈文心俏皮地眨眨眼,“你是正宫嫡出,除了大阿哥,数你最长。况且你也聪明,从前不学无术不过是没有认真罢了,如今认真学了不是比兄弟们都强么?”
“私心里说,论出身论年序,你做太子是最名正言顺的。论才德,我相信你也不会输给别的兄弟。所以,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已经有被他视为敌人的大阿哥和三阿哥了,再添一个四阿哥,如今连她腹中的骨肉都当成假想敌了。
太子再这样下去,非疯魔了不可。
陈文心说的句句有理,使太子又恢复了自信。
他最强大的助力便是赫舍里一族,如今索额图倒台了,他难免患得患失。
“可是勤额娘,我的母族赫舍里一族,已经不如从前了……”
陈文心蹙眉道:“胡说,难道皇上立太子,是看谁的母族最强大吗?除了皇室以外,哪一族的荣辱兴衰不得在皇上的手底下变化?”
“你若是一心想着保护索额图,惹你皇阿玛生气,那就是本末倒置了。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政务学习弓马骑射,听懂了吗?”
她说话的口气里,下意识地把自己还当成他们的算学师傅。
太子迟疑了片刻,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拱了拱手。
他沙哑的嗓音,透着莫名的晦涩。
“我听勤额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