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原吉等人目光一缩。
难道,襄王竟是忍不住,要毛遂自荐继承大统?
此子竟如此不智!
正好可以鼓动一众文臣群起驳斥,将此子妄念打压下去。
此子名声素来不佳,病的又及时,自己放弃监国一职,与郑王朱瞻埈的竞争,已落后半步。
夏原吉暗暗朝杨荣等人打出眼色。
待会自己挺身而出驳斥,转捧郑王上位,众文臣陆续出列附议,务必形成一片倒的声势,将大事敲定。
柳升则是朝朱瞻墡轻轻点头。
之前自己儿子柳溥跟着朱瞻墡护送赵王就藩结下善缘,柳升代表了大明军方势力,不介意送出顺水人情,护朱瞻墡顺利上台。
毕竟,朱瞻墡身为先帝嫡子,在继承一事上有着先天优势。
而且如今拿主意是张皇后,想来张皇后肯定也会站在自己亲生儿子一方。
大事抵定!
万众瞩目之中,张皇后低低开口:
“墡儿请说。”
声音平淡如水,竟是听不出一点喜怒爱憎!
朱瞻墡向两侧文武大臣略一拱手,侃侃而谈:
“孤以为,英国公所言有理,京营局势扑朔迷离,不可轻动,确实该调边兵平乱。”
“只是九边重镇兵将,负责防备北蒙袭扰,可抽调部分兵力,但必须立足于防御无虞。”
“延绥、宁夏、固原、甘肃四镇,距京师数千里,远水解不了近渴,不必劳烦千里来援。”
“山西与山东一左一右,拱卫两京交通要道,如今山东已经糜烂,山西万万不容有失。”
“否则,京师孤悬北方,局势大危矣。”
“汉王起兵造反,若有明智谋士点拨,必会勾连晋地心怀叵测之人以为呼应。”
“因此,山西镇兵将也不可轻动。”
朱瞻墡讲到这里,张皇后以及一众文武大臣脸色剧变。
这一点,他们之前都未曾想过。
封于山西太原的晋王朱济熿,可不是什么善类。
此人只是先晋王朱棡的庶三子,不断在永乐帝面前诋毁继位晋王的长兄朱济熺,最终导致朱济熺被废为庶人,自己如愿以偿坐上晋王位置。
此后,更曾听闻其在晋地软禁朱济熺及侄子朱美圭,行事狠毒毫无顾忌。
若是晋地有失,北京城危矣!
众人细细一想,冷汗涔涔而下。
朱瞻墡继续说道:
“如此算来,可抽调兵将的,唯有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四镇。”
“好在如杨首辅所说,汉王区区乐安州一地,能麇集的乱兵有限,战力底下。”
“只是四镇部分精兵,已足以镇压乐安州乱局。”
“唯一可虑的是,不可让汉王蛊惑我大明各镇所兵卫,断其源流,到时汉王叛乱就只是无源之水,覆手可灭!”
朱瞻墡似笑非笑看向朱瞻埈,问道:
“二哥,小弟说的可对?不知二哥有无补充之处?”
朱瞻埈猛一拍大案站起,瞪目圆瞪,怒喝出声:
“罗哩叭嗦这么多做什么?”
转身向张皇后抱拳施礼:
“只要兵将聚齐,孤请命领兵荡平乐安州,活捉朱高煦!”
“孤身为监国,平寇荡贼当仁不让!”
朱瞻埈说完,文臣武将暗暗交换眼神,微不可查摇头。
两位皇子对比,差距太过明显。
朱瞻墡可说是算无遗策,思虑缜密。
朱瞻埈果然不负暴躁易怒的名声,只知打打杀杀,脑子里头,估计都是筋肉。
若是择一明主,显然朱瞻墡是更合适人选。
只是!
天下熙攘,又有几人能完全出于公心考虑问题呢?
特别是与自身利益产生矛盾之时,更多的人,会很快为自己找到开解的借口。
伪君子多而真小人少,真正忠正之人,不过寥寥少数而已。
譬如。
那些名垂青史的内阁大臣,此时就心头大喜。
朱瞻埈如此愚昧不智,上位之后,内阁正可揽权,将其控于指掌之间。
这些人迅速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襄王性好淫乐,心思深沉,正如纣王隋炀前例,让襄王继位非社稷之福。
郑王虽然冲动,但心思简单,臣属们好好规劝,未尝不能当一名好君王。
张皇后在帘后则是翻了个白眼。
来来回回,话题变成了如何讨伐汉王。
当前紧要之事,乃是确定继位人选。
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在朱瞻埈和朱瞻墡之间选一个,无疑她肯定会选朱瞻墡。
毕竟,朱瞻墡是自己亲生的。
朱瞻埈只是庶出,虽然他生母已经早逝,但他未必肯与自己一条心。
可朱瞻墡他......
张皇后平静的外表下,心底巨浪滔天。
“罢了!太子骤然薨逝,如今继承大事未定,你们且都退出去商量下。”
“墡儿留下,陪哀家聊会儿天。”
张皇后声音清冷,幽幽开口。
众臣只以为张皇后伤心于大儿子朱瞻基惨死,要向嫡子寻求慰藉,并未多做言语。
只是深施一礼,默默接踵离开弘文阁。
片刻之后。
弘文阁之中只剩下张皇后和朱瞻墡两人。
隔着一线珠帘,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朱瞻墡心头微动。
张皇后莫不是怀疑,朱瞻基是自己杀的?
自己应该没留下任何破绽才是。
如果她确定的话,会怎样选择呢?
朱瞻墡不由兴趣盎然。
两人隔着珠帘沉默许久。
“墡儿,你没什么话要跟娘亲说吗?”
张皇后终于没忍住,主动开口问道。
朱瞻墡心头微微一笑。
养气功夫,略胜一筹。
“大哥骤然遇害,母后想必五内俱焚,望母后节哀。”
朱瞻墡的话滴水不漏。
张皇后冷笑:
“如今,墡儿你心里头一定得意得很吧?”
“你和你大哥,一母同胞所生,何至于到如此惨烈地步?”
朱瞻墡一副愕然之态:
“母后您所言却是何意?儿臣不明。”
这怎么能认?
就算证据摆在面前,也要矢口否认。
张皇后幽幽开口:
“墡儿,娘亲记得,你八岁那年,大病一场之后,整个人就变了一副模样。”
“从那时起,你的心思就深沉到连娘亲都看不懂。”
“你说,一个小小的人儿,怎么就有那么深的心思呢?”
朱瞻墡尴尬一笑,讪讪说道:
“许是儿臣过于早慧,让母后担心了。”
张皇后轻叹一声:
“早慧?确实是早慧。”
“若你是嫡长子,或者长兄愚昧不堪大任该多好。”
“可惜,偏偏你大哥又是不世出的储君之选,先永乐帝早早给他定下了皇太孙之位。”
张皇后的声调突然转厉,高亢愤怒至极:
“所以,为了皇位,你就忍心兄弟阋墙,加害自己的嫡亲兄长?”
“朱瞻墡!”
“你太令哀家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