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立两侧以张辅夏原吉为首的文武大臣悚然大震。
齐齐躬身向张皇后施礼:
“皇后所言极是,事已至此,我等食君俸禄,当鞠躬尽瘁,扶大厦之将倾。”
张辅待众人声音止歇,沉声说道:
“皇后娘娘,如今头等大事,乃是如何应对汉王谋逆。”
“汉王阴谋既遂,不出数日必将在乐安州竖起造反之旗。”
“山东一境五年前刚闹过白莲教盗乱,民心未定,只怕趁势从乱者云集。”
“山东离京师不过几百里,臣建议,立刻召九边兵将入京!”
张辅话语一落,众人顿时反应过来。
汉王朱高煦,这是真要造反了。
此时已升任太子少保兼任兵部尚书的内阁首辅杨士奇摇头出列:
“英国公未免小题大做了,太子薨逝,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当务之急,乃是确定国本。”
“汉王谋害太子殿下,所求的是继位之权,朝廷早早定下继位人选,昭告天下,汉王没了指望,就只能偃旗息鼓。”
“再说了,乐安州区区弹丸一地,又能聚起多少兵将?京营数十万人,荡平乐安州绰绰有余。”
“又何必兴师动众,调动边兵入京。”
杨士奇说完,朝廷上大多不明底细官员愕然。
确定国本?
这还需要讨论吗?
朱高炽嫡子仅有三人,朱瞻基,朱瞻墉,朱瞻墡。
太子朱瞻基已死,朱瞻墉痴傻不堪为君,兄终弟及,不就只有朱瞻墡一人顺理成章继位吗?
况且张皇后正是朱瞻墡嫡母,不站亲生儿子还会站谁?
可精明之人想深一层,心头大寒。
杨首辅这样说不会无的放矢,莫非,内阁不支持襄王上位?
张辅艴然不悦。
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上呈给了张皇后:
“非是臣危言耸听,兴师动众。”
“皇后娘娘,昨晚汉王派其部将枚青偷偷入京,潜入臣府邸,向臣转递汉王劝降密信。”
“汉王其人,狼子野心,在密信之中极尽收买之能事。”
“臣见信怒不可遏,先父河间王随永乐先帝起兵靖难,功业未成力战而死,臣仅有薄功,却累受皇恩,位极公爵,岂会与如此乱臣贼子同流合污。”
“枚青已被臣拿下,听候皇后娘娘发落!”
张辅威严目光从朝堂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冷哼道:
“汉王不会只收买臣一人,试问,若是京营中有将领也被汉王收买,临战之际率兵反戈相向呢?”
“京营虽有数十万人,到那时自顾尚且不暇,该如何镇压汉王谋乱?”
张辅的话,犹如一记惊天霹雳。
众人震怖失语,尽皆暗暗思忖该如何自证清白。
很快,又有几人同样取出密信。
张皇后脸色沉凝,在帘后接过密信细细查看。
坐于案后的朱瞻墡心头轻叹。
张辅这招自爆,真就绝了。
济济一堂朝臣,没几人头脑简单。
就连这些功勋武将,心眼也都多得很。
张辅父亲张玉,本是朱棣靖难主将,东昌一战,为救陷入重围的朱棣,闯入敌军阵中力战而死。
永乐朝时追封为荣国公,洪熙朝时再被追封为河间王。
张辅自己则从永乐二年起带兵四征安南作乱的伪黎朝,最终平定安南,设为交趾承宣布政使司,为大明拓地万里,立下不世功勋。
永乐朝之时,张辅应功受封英国公,位列众功勋武将之首。
身为异姓武将,至此已是位极人臣,升无可升。
反而满招损,旦夕间有不测之祸。
毕竟新君上位,未必如永乐大帝一般记挂张辅的功劳,若是起了猜疑之心,张辅结局难说。
张辅一招自曝,一石二鸟。
朱高煦的收买,对他来说毫无吸引力,正可主动抛将出来,树立自己忠直形象。
自曝之后,势必会得罪还在观望中的其他武将,将自己置于孤臣境地,消除新君疑虑。
张皇后默默看完,将信转给了朱瞻埈和朱瞻墡。
威凌目光看向分列两排的一众朝臣。
这些人之中,除了已拿出汉王密信的寥寥数人之外,难道其他人汉王都没收买?
是不是还有人,正脚踏两条船观望?
甚至,已经有人等着汉王兵临北京城下,甘愿当贰臣贼子?
张皇后不由想起靖难旧事。
就算这些拿出密信表忠心之人,也不可尽信。
当初朱棣兵临南京城时,有多少以忠直著称的建文帝臣属,主动打开城门迎接朱棣。
对了,下首的太子少傅、谨身殿大学士、工部尚书杨荣,当初就有份。
谨身?呵呵!
要是朱高煦兵临北京城下,眼前济济满堂国之柱石,有几人可以依靠?
朱高煦依前朝旧例叔篡侄位,大臣可以换个主子继续当官,受罪的只有先皇遗留下来的孤儿寡母。
张皇后深沉声音从帘后幽幽响起:
“汉王意在使朝堂自乱阵脚,不可尽信,这些密信尽数毁去,不予追究。”
“英国公和杨首辅所言俱有道理。”
“汉王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就依英国公所言,调九边兵将入京,集结之后挥师乐安州平乱。”
“国本一事,也是迫在眉睫,太子罹难,先皇洪熙帝尚有多位子嗣在京中,诸位大人有何谏言?”
张皇后这话一说,以夏原吉为首的文臣迅速扫了眼端坐在案几后头的朱瞻墡,齐齐三缄其口。
朱高炽除嫡子三人之外,庶子繁多。
次子郑王朱瞻埈,今年22岁,四子朱瞻垠前些年刚刚早逝。
除了和朱瞻墡同龄的老六荆王朱瞻堈,其余老七朱瞻墺,老八朱瞻垲,老九朱瞻垍,老十朱瞻埏均未成年。
朱高炽近几年专宠侧妃郭氏,老八到老十都是郭氏所生,朱高炽登基之后,郭氏也顺利被册封为贵妃。
有份继位之人,应在成年皇子朱瞻墡、朱瞻埈和朱瞻堈三人之中选出。
按理说,朱瞻墡是三人中唯一嫡出,本该是不二人选才是。
可夏原吉这些内阁大臣,早在此番廷议之前,获知朱瞻基薨逝,核心圈子就赶紧交换过意见。
皇太子薨逝,必须要考虑下一个继位人选。
之前朱高炽崩逝,夏原吉杨荣杨士奇主导,明目张胆篡改遗诏,算是得罪死了朱瞻墡。
没曾想舒心日子刚刚过了一个月,朱瞻基也死了。
若朱瞻墡顺利登基,谁知道会不会挟恨报复?
因此,这些内阁文臣们心中早就定计。
只是未知张皇后心底打算,应对之策还未能即刻拟下。
以张辅为首的功勋武将正要开口建言,骤然发现平时最爱逞口舌之能的文臣们一言不发,虽不清楚那些老家伙打得是什么算盘,却也及时醒悟过来。
这些性格相对耿直的武将,在朝堂上不知被文臣们坑过多少回。
如今还能站在这里的人,再蠢也都学乖了。
一个个暗中互相提醒,全都静观其变。
偌大一个弘文阁,济济数十人,鸦雀无声。
只等着别人跳出来当出头鸟,被集火攻击。
难堪沉默之中,朱瞻墡突然站起,向帘后的张皇后施礼:
“母后,儿臣有话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