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远书没有理会匍匐在他脚边的韩老三,只直直地望着韩长亭,半响才说道:“父亲,这件官司还是你来断吧!”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韩长亭瞬间苍老了好几岁,竟然发出了苍凉的笑声,“我来断?我来断?老大,我且问问你,你也是当爹的人了,若是此时跪在下面的是冰哥儿,你该要怎么断?”
韩远书对父亲的感情很是复杂,小时候,他崇拜着父亲能征善战,连走路都是带风的。他也样样做到了最好,当真成为了韩长亭的骄傲。他记得,那时候,父亲只要一出门便会带着他,用一惯夸张的音调,逢人便说:“这是我的儿子!你们好好看看,这是我的儿子!”那时,父亲还很年轻,提起他的时候便志得意满。
出征回来,也是回回先来看他们母子,他那时已经隐约知道父亲母亲感情不睦,但父亲会因为他的缘故,再怎么样,也不会冷落母亲。他当时也有小心思,为了帮母亲留住父亲,他会卖力地表演剑术,让父亲看他写的文章。每每这时,父亲都会大笑着:“这剑术我还大略能教得起你,可是这文章么,爹爹真是不太行了!”再接着,父亲总会温柔地看向母亲,说道:“娘子,你怎么这么厉害,给我生了一个这么好的儿子,我韩长亭这辈子打过的胜仗不计其数,可那些加在一起都比不上我的老大!”
那真是一段黄金岁月。只可惜过了不久,他就病了。瘫在床上的他成了父亲的心病,不再是骄傲了。父亲和母亲的关系也彻底疏远起来。之后那些年,他埋怨命运,也埋怨父亲,埋怨父亲竟然心狠到对母亲没有一丝一毫地照拂,甚至在她凄然去世时,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伤感,仿佛这个人没了也就没了。
在得知母亲死因另有蹊跷之后,他充满怒愤,他知道这是死无对证的事,也知道若是自证,便要开棺验尸,让母亲的亡灵不得安生。这些问题,今日,他便要索性统统都抛出来丢给父亲来决断。
可没有想到父亲竟会反问他!是啊,若是冰儿铸成了大错他会怎么样?他会怎么样?若是冰哥儿真的长成老三这样,为了一己之欢不惜挥刀向着至亲,他定是会严加惩戒的。
当他要惩戒时,若是冰儿此时唤一声父亲并苦苦哀求,他还能不能下得手?他一时之间竟呆立在那里……
正在韩远书踌躇之时,邱幽云却收起了刚刚那一副颓然的模样,跪在那里,脊背直直的,她的音调里无悲无喜,“是我干的。当初婆婆撞见了我做的丑事,我便给她下了迷药,硬是逼了她生吞了金子。人是我害的,与旁人一点关系都没有。相公,念在我们夫妻一场,请不要找别人的麻烦,也不要找我娘家的麻烦,他们是小门小户,你若是不肯放过他们,他们便一点活路都没有了!你也别让冰哥儿知道他的娘亲这么不堪!相公,我虽没读过多少书,可见你之后,便知道你便是书里才有的那种人,文武全才,志向高远!若是你没生病,是连看我一眼都不屑看的,我这么污浊的人,原是配你不起……”
邱幽云说完话,便恭恭敬敬地朝着韩远书磕了一个头,再接着,便将攥在手里的发簪深深刺进了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