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望书在浴房之外踱步许久。
这一路虽不至于风餐露宿,可在客栈沐浴到底不是十分便宜。
若不是实在受不了,他宁可不靠近客栈的浴桶,每次洗得都不尽兴。
他总觉得身上不爽利,更何况,方才,欢儿趁他不备,将不知道从哪里抓的一把细砂从他的衣领处塞了进去。他慌忙站起身来,使劲抖落,可仍觉得抖落不掉。
南屏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似乎在强忍着笑意,等着看他的反应。
曹妈惊呼道:“我的小祖宗,你这是从哪里抓的沙子?”
欢儿也懵懵懂懂知道自己闯祸了,惶恐之时,将另一只手里的细砂全都扬在了地上。
韩望书看着儿子无辜的小眼神,心中不忍,吩咐乳母道:“快带小少爷将手洗干净。”
他恨不得当日就冲进浴房,可梁问道又来传话,说父亲找他去越山馆一趟。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才不到半个月的光景,他便觉得父亲又老了些。
“儒文,军中都在传,说圣上要将一位公主嫁给南舞。你看这消息是真是假?”
“未必是假。”韩望书道。
一年之前,在攻打大叶最紧要的关头,大叶朝中再次内讧,仙莱公主被杀死,大叶朝中拥立弱冠之年的王子南舞为新王。大叶兵败之后,南舞便打开城门,率领朝中文武换上了大容国的服饰,正式称臣。
韩长亭点头道:“我觉得也应该是如此,他们那等蛮夷虽说称臣,可变数实在太大。倒是将那南舞变为本朝驸马,将那大叶国变做驸马国来得实在。你可见过南舞是何样子?”
“异族之相。”
韩长亭知二儿子不爱在背后议论旁人之事,又见他甚是疲惫,就不再多言,只道:“早些回去休息吧,你同南屏相处可……”
他刚想询问,又想起桑夫人反复叮嘱过的,不要插手老二两口子的事,也就没继续说下去。
回到月明阁,韩望书便直接冲向了浴房,却瞧着手拿熏香的烟轻。
“姑爷,小姐在里面呢!”
韩望书听得这话,便不好意思硬闯。他回书房略坐了坐,却仍旧没听见南屏出来。心中着急,更觉得身上各处都藏匿着细砂,坐也坐不住了,他再三抖落衣衫,没抖落干净不说,又出了许多汗。深感憋闷的他只好在院子里面乘凉。
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又出现了,依旧是梁问道。
他很是意外,以为父亲又有什么事情找他。
梁问道见到他眼神有些慌乱,但马上镇定了下来,说道:“不是老爷要找二少爷,是老爷晚餐吃得不太遂心,只想吃些南面的细致软烂的点心,我寻思请教下烟轻姑娘。”
正说着话,烟轻也慌慌张张出来,许是浴房太热的缘故,脸蛋红扑扑的。
韩望书心道,父亲饮食的事一直是直接吩咐管家增寿叔交由小厨房打理,倒是不用梁问道亲自过问。不过,此时的他也没心情揣测梁问道此举有何不妥。他倒是觉得门神一样的烟轻离开一会儿,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他极为大度地说:“既然如此,烟轻,你便随着去吧。”
烟轻的脸更红了,头摇得像拨浪鼓,“可一会儿小姐要用人怎么办?”
“无碍。还有寒汀、波落她们在呢,什么事都要你操心,也太辛苦了些。”
韩望书心中巴望着这两人快点走,哪里就没有人手了,不就是伺候南屏沐浴更衣么,谁做不来?实在是没有人,他自己也是做得来的。
烟轻从未听过姑爷如此语重心长,并体谅她的辛劳,一时怔在那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还是梁问道说道:“既然如此,便有劳烟轻姑娘了。烟轻姑娘?”
经这一招呼,烟轻才缓过神来,跟在梁问道的身后,缓步离开。
她走了几步,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梁大哥,方才姑爷是同我道辛苦了么?”
“千真万确。”
“真是奇怪,姑爷的性子和从前大不一样了呢!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梁问道心说,能因为什么,定是嫌弃你这个小丫头碍眼了呗。
“梁大哥,今日老爷想吃什么点心,前几日不是才……”烟轻不是个笨丫头,知道老爷明知小姐回来了,怎么还会叫她做点心吃。
“不是老爷,”梁问道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是我想吃,烟轻,今日是我的生辰。咱们做下人的原不配记得这些,可就是想吃你做的东西。”
烟轻的心怦怦直跳,连她自己都不知为何会跳得这样厉害,她温言说道:“不知梁大哥想吃什么?”
“你做得什么都好,哪怕是一碗面汤。”
“哪里有做生日吃面汤的?”烟轻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实在太仓促了些,待到明年……”
“明年又要怎样?”
烟轻说出这句话来,自觉不妥,又听梁大哥追问她,更觉无措,猛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