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立在水中的韩望书终于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过了一会儿,那黑点也消失不见,南屏目之所及,只有这无尽的滔滔江水。
她想起云儿、欢儿幼年时,她教他们念诗的情形,谁先背会,她就给谁一块绿豆糕。
她前世偏心,不愿意承认云儿比欢儿机灵,可云儿确实是背得快,该得奖赏。欢儿总是不服气,却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偷拿绿豆糕吃,南屏看见了却装作没看见,由着他拿,可云儿哪里肯依,她一手打落了欢儿手里的绿豆糕,说道:“背不出来还好意思偷吃,娘亲也不管管弟弟?”
南屏开始和稀泥,说道:“方才娘亲没留神,可是给弟弟吃一块也不打紧,小厨房里还多得是呢!”
“不行,说好的是谁背会就给谁,都说好了的!”
南屏知道女儿一旦较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觉得头痛,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欢儿脸涨得通红,眼泪挂在脸上,委屈巴巴地等着娘亲给他出头,等了一会也等不到,却是硬气了一把,说道:“谁说我不会背,我早就背出来了,只是方才没说而已。”
云儿鄙夷道:“那你就背背看吧。”
这下子,连南屏都为儿子捏了一把汗,她想若是他大话放出去了,却还是背不出。他姐姐定会加倍奚落他的。
欢儿不吭声,看样子在用尽全力思索,半响才背道: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他背完之后,连自己都惊呆了,整个人又黏在母亲的怀里,笑着说:“娘亲,我原也没想到,我能背得出呢!”
南屏看着他憨态可掬,忍不住又亲了他一口。
云儿见状,又不高兴起来,却也是说道:“那你便吃一块吧,有什么了不起,我都吃了好几块了。”
此时的南屏望着江水,却是不住念着欢儿拼尽全力背出的那首诗,她想着山还是屹立不倒,棱角分明,江水也还是汹涌澎湃,奔流不息,只是这韩望书却终是消失在这冷风中。
想到此,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她不知道这眼泪是为了韩望书而流,是为云儿、欢儿而流,还是为那永远不复存在的一家四口的平常日子而流。
曾青墨拦下了欲上前劝阻的晚钟,由着南屏一个人静静地望着江水发呆。
不知又过了多久,日头西沉,月亮沿着船身左舷上升,南屏叹了一口气,这才转身进了船舱内。
她不知道的是,就算月亮挂上了天空,可韩望书却依旧全身浸泡在江水之中。江水虽未冰封,却也能刺骨,可韩望书虽然冷得牙齿打颤,也想不起挪动一下步子,他只是朝着南屏船只的方向不住眺望,幻想着若是前段河道淤塞,或者出了什么其他的变故,那船只便会折返回来。
他根本没想过,一旦过了眉城,南下的水路就是九曲十八弯,左弯右绕,也总会找到方向,又怎么会按原路折返呢?
“相公,你看看水里有个人,怕是不是想不开要投水呢?倒像是个少年郎呢!”
“你呀,渔网晒不好,船饭又不会煮,倒是能一眼就能瞧见投水的少年郎呢!”
“你都会做了,我为什么还要用心学,相公,人命关天,你还要说笑,我当真要生气了。”
一艘小小渔船内笑语欢声,那就是人间烟火,平常人家的幸福,韩望书听得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