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刀落下,雕像终于完成了。
我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感觉十分疲软和无力。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雕刻她,都会掏空我一身的力量。
我依靠在椅上,待力量有所恢复,才看向手中的雕像。
我承托着她,就像承托着我心中的信仰和神明。
不经意间便沉迷了进去,再也挪不开眼睛。
我轻柔地抚摩着雕像的每一处地方,就像抚摸着她。
抚摸着她的身体和灵魂。
她的体温、她的气息,经过我的指尖,流传到我的身体和灵魂之中。
缠绕着我,控制着我。
让我迷醉而沉沦。
“可以让我看看吗?”清冷但是空灵的女声突然传来。
我猛然惊醒过来,急忙抬头看去,便看见了她——梦中的那个女孩——香儿。
她静立在我的面前,正一脸淡然和平静的看着我,神情雍雅而清冷。
然后她向我轻轻地伸出了她的右手,手指纤细修长,如青葱白玉。
掌心朝上,掌纹清晰,却繁复纠葛,一如我的掌纹。
记得韦叔曾经说过掌纹繁复纠葛之人,一生将跌宕起伏,多灾多难,难得平静宁和,难得幸福喜乐。
我微微蹙眉,但很快便舒展开来,不过,我很清楚,我的任何举动都难以逃脱她那双澄澈而明净的,似乎可以洞穿一切虚幻和伪装的眼眸。
慌乱无措间,我急忙将手中的木雕放在了她的手心。
她轻轻握住木雕,静静凝视着,即使我雕刻的女子和她一模一样,她的神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好像只是在照镜子。
她那远远超越同龄人的淡定和从容,让我感同身受,所以我有些难过。
稍许,她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我,寒星般的双眸,澄净无波,幽幽细语道:“和我很像。”
我心中疾呼:“不是像,本就是。”
但我不敢说,因为说出来,恐怕她也不会相信。
恐怕谁也不会相信。
第一次见到她,我的直觉便告诉我,她一定是她,就是我梦中的那个她,至于为何如此肯定,我也说不出原因。
没有原因,就是因缘。
因缘际会,本就玄妙。
她继续说道:“但不是我。”
我沉默着,不知该怎么开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很确定,我从未见过你。”她的语气因为坚定而显得有些冷酷和决绝。
暗暗深呼吸,我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你没见过我,并不能说明我没有见过你。”
“哪里?”她随口询问,语气恬淡而平和,却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玄妙力量。
“梦里。”我实话实说,说完后,满脸忐忑不安的看着她。
我怕她当成笑话。
在世人眼中,我本就是个笑话。
她静默不语,一双粹然的黑眸,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但我并未发现丝毫的嘲笑和讽刺之意。
我想逃避,但又不愿,只能强自支撑,反倒渐渐安静下来,不再有任何的卑怯。
四目相对间,时光翩然轻擦,一下子便仿佛过去了几百年。
许久,她才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你的琴弹得极好。”她的态度和语气极为真诚,并非故意抬举。
这让我感到极为快乐,我羞涩而轻轻道:“你的琴弹得也极好。”
她的眼角眉梢浮现出一抹浅淡而冷清的笑意:“我知道我和你比,相差甚远。”
我虽然想和她说很多很多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敢多说,怕言多有失,所以只默默凝神静听。
“那曲子叫什么?”她的声音平滑如丝绸。
“什么?”我一时没明白,不过很快我就明悟过来,急忙道:“茧。”
“茧?”她凝视着我的眼睛,稍作沉思,幽幽呢喃道:“我从未听过如此忧伤的曲子,让人听了只觉得难过和孤独。就好像一个人被囚禁在一个空旷而绝望的虚无世界里。而那个世界就像一个灰暗的茧,不知何时才能破茧而出,破茧成蝶,享受他渴求着的自由和阳光。”
她的话说到了我的心里去了,我克制着内心的欣喜和激动,轻声询问:“你的意思是它很好?”
“很好!不知是哪位大师的作品?”她的神情恬静而真诚。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大师算不上,我自己编的。”
她终于动容,目光微凝,直勾勾的盯着我,那双纯澈而清静的眼中有震惊,也有复杂,将近五分钟后,才轻声询问道:“你学琴多少年了?”
“将近十三年了。”我的回答很诚实。
“你多大?”她那双纯澈而明净的眼眸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的眼睛,似能看穿一切。
“还有半年就满十六岁。”在她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恐怕任何人都不敢说谎。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教我?”
我微微一愣,整个人都突然变得恍惚起来,感觉很不真实,我怕这一切都只是那个梦,彼此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时空里。
不过很快我就回过神来,深呼吸,轻轻道:“好。”
“下个星期的今天,这个地方。”她神色平静,但眼底深处却有微微波澜荡漾,一如盛开的莲花。
我急忙点了点头道:“好。”
“送我?”她看了手中的木雕一眼,然后看向我。
“好。”
她缓缓起身,拿着木雕,转身直接离开,不曾回头。
看着她渐离渐远的身影,一切都像一场虚幻而又迷离的梦。
我使劲地摇了摇脑袋,再次看去,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她似从不曾出现过。
但那把钨钢刻刀还在我的手中,我的面前还有一堆木屑,空气中依稀还残留着她的飘渺的余香。
我确定她曾来过,但又走了。
但她还会再来的。
呆坐片刻,待脑袋渐渐清醒过来,夕阳早已西斜,凄艳如鲜血,泼洒在天边,渲染开来,似一幅燃烧而绚烂的画。
我坐了不到三十分钟,有三个年轻男子向我走来。
因为天气有些闷热,三人都穿着背心,看上去显得痞里痞气的。
中间领头的男子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一头黄色长发,一张普通而略显苍白的脸,右边胳膊上纹刻着一只黑虎,正抬头张开血盆大口,似能听闻虎啸连连,神态可谓栩栩如生,威风凛凛,虎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