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屿在四天后重新回到学校，吴洋一见他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想死我了屿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俩多少个秋没见了。”
吴洋最近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甚至比以前更活泼。有时候甚至有意无意炫耀一下他妈妈给他做的晚饭照片，在同学们的吹嘘中逐渐走上飘的道路。
谷屿在吴洋抱住他的时候浑身僵滞了一秒，回神道：“抱歉，没有时间给你一元三次方程的四次解法。”
“没事儿没事儿，阿浅给我了，数学同样半斤八两的她给我弄这些，也是难为她了。”
当时吴洋也只以为是个玩笑话，没有当真。可当谷屿请假后的那天，倪阿浅自个人把题就给人送去了，并说了“谷屿最近在忙，不嫌弃我的就先看看吧。”
没想到见到屿哥的第一面就提到这个，人还真就在意这事儿，没想到阿浅和谷屿俩都是较真的人。
今天正好轮到倪阿浅值日，在擦黑板，幽幽道：“我可听见了，我没有半斤八两了，起码得两斤。”
她的目光越过吴洋，看向了谷屿，小表情有些得意：“笔记都在你桌上，我可没偷懒。”
谷屿半搀扶着吴洋，眼里却是倪阿浅，他浅浅地勾了勾唇：“嗯。”
原以为谷屿回学校了，就没事了。可他才在学校呆了半天，下午被一通电话喊了回去，电话里是他妈妈：“你爸又发疯了！说什么要去同学会！骑着摩托车把人撞了！”
不得已，又重新背上了书包回去。
倪阿浅望着他远去瘦削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很难再见到面的错觉。
他赶到车祸现场，谷青山骑的一辆陈旧的摩托车塌在一家商户墙壁上，他记得这辆老牌的摩托车。在他还小，他爸妈还没有出去打工的时候，他爸经常骑着这辆摩托车四处乱逛。
但这辆车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了，他不知道谷青山是怎么找到它的。
现场凌乱，斑驳着血迹。摩托车撞上了墙，谷青山头部不停地流血，坐在墙面神志不清，还有陌生一人的一只脚压在了摩托车下，表情痛苦泥泞。
谷屿看见这些狠狠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眼拨打了120，他要将他们送进医院。
医院。
谷屿的妈妈姗姗来迟，她拖着枯瘦的身体慢吞吞跑来，发丝凌乱，哪像个三十多岁的人，倒像个四五十多羸弱的妇人，皱纹眼袋特别明显。
谷屿眼中泛红，他妈妈以前不是这样的。谷屿还记得，很多年前他妈妈体态丰盈，面容姣好，身体不像现在瘦得只剩下骨头。
她忧心忡忡问道：“你爸没事吧？还有，还有那个被撞到的人没大碍吧？”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就跟她这个人一样，好像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打击了。
谷屿：“爸在里面做检查，被撞到那人命也还在。”
谷妈妈大有劫后余生之感，握紧的拳头松开了，“命在就好命在就好……钱什么的我们都可以赔，都可以赔。”
但要是没命了，那罪过真的大了。
谷妈妈自责：“都怪我，怪我没看住他，让你上不了学。”谷妈妈声音哽咽，“他昨天就开始说要去同学会，叫我给钱他买行头，我不给，他就自己把摩托车找了出来开走。”
“可能……可能也是因为我早上没给他吃药，他又，又复发了。”谷妈妈愧疚不已，不敢看谷屿。
“为什么没吃药？”
“你爸说他病好了没病了，又说听不见脑子里的声音了，我这才，才让他……今天我本来可以看住他的，但是做临时工那里缺人，想着你爸也没大碍了就去，谁知道谁知道……都怪我啊小屿都怪我呜呜呜。”
谷屿替他妈妈擦了擦眼泪，沉默不语。
怎么能怪他妈妈呢？
他何尝不知道他母亲的焦虑。谷青山疯了没有劳动能力，买药看病需要花大把的钱，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谷时，奶粉尿不湿同样不便宜，自己也还在读书。家里全部的经济压力都在她身上，她怎么能不焦虑。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母亲就是一个不停地在干活挣钱的要强女人。
他又怎么能去怪她呢？
幸运的是谷青山除了皮外伤，还有点脑震荡，还能救。另外一个受伤的人，除了医药费赔偿了两万，没有过多要他们的钱。除此之外还要赔偿撞坏人墙面的损失，这一而再的意外也最终导致他们的积蓄所剩无几了。
谷青山不会想到，自己只是想出去置办身行头，却要花更多的钱去弥补这场意外。
安静的病房里，谷屿翻看着屏幕已经碎成雪花的手机——这是谷青山的手机。
竟然还能用，看来比谷青山还要结实一些。
他的手机现在还在不断跳出消息，谷屿点开微信，只有一个群冒着红点。群名是【初中同学群】。
谷青山的微信好友少的可怜，所以那个群消息特别显眼。
他点开了群消息，从上划到下，谷青山最后的一条消息竟然是一张大头怼脸自拍照。
原因是他的那些同学，美名其曰说好久没见面，发一张最近生活照看看大家过得怎么样了。
谷青山或许是沉湎于过去的同学情谊，无所顾忌的拍了一张，可是他忘记了，他现在秃着头，穿着洗得发白的厂服，大汗涔涔的样子甚至略显油腻。
群里原先主动找他聊天的人瞬间哑了声，转身主动搭别人的话头。
谷屿又往前翻了翻，一条一条捧杀的消息入了目：
【青山现在在哪里高就啊，当年班里就你成绩最好，老师都偏爱你】
【何止啊，不仅成绩好，长得也好看，多少女孩子当年都倾慕你，就是不敢表白】
【哈哈哈看你就是其中一个了】
【青山有什么赚钱的路子介绍介绍啊，还在老家吗？要不要来同学聚会啊，班主任前两天刚念你。】
……
这些热烈的言辞和最新消息的冷落相差得太过明显，所以哪怕谷青山痴了，也会被刺激到。
谷屿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谷青山，他记得，爷爷奶奶告诉过他，当年十七八的谷青山意气风发，学业骄傲，老师青睐，还含蓄的那个年代不少女生都主动攀谈。
那样的他怎么就一步一步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谷屿想了想，或许命运，是从中考失败的那一刻，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