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古琴涔涔、钟声叮咚。大殿四周装饰着铃铛样的花朵,花萼洁白,泛出半透明的光,花瓣顶端是一圈深浅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似天成,一位绝世女子在这如梦似幻的殿中素手拨清弦,她生的绝美,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头上飞仙髻斜插碧玉龙凤钗。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一个男子坐在殿中,手持酒樽,一身病态孱弱,虽然面色苍白,但容颜俊逸,姿态雅致,说不出的风流俊逸。
殿中只有二人,那女子一曲弹罢,莲步轻移,款款走到他身边,一双玉手为他斟酒,目中波光粼粼,柔情四溢。
男子却突然咬紧牙关,眉头紧皱,他往后一靠,撞在宽大的座椅中,他面容俊秀,身姿挺拔,哪怕是这样一举一动也有都说不出来的贵气天成。
女子面含忧色,纤纤玉手按上他的额头,蓝色微光从她指尖融入他身上,男人的面色慢慢好了一些,略带无力的声音却不容辩驳:“好了。”
女子依言放下手,眼眶却泛起红:“你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我去求求闻人宫主,不管怎么样你的身体要紧。”
男人却瞬间暴喝道:“不许去!”
他出言极快不假思索,带着被戳中痛处条件反射性的暴怒,感觉到了自己对女子的呵斥,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你不用去,他也没有办法。”
顿了顿,他又道:“别去找他,你知道的,我宁死也不愿意求他任何事。”
女子含泪点头:“那你怎么办呢,如今你身上的病痛越发严重了,素问还魂玄经也压制不住你的病,我们去度厄谷求医吧,那个人到底是我父亲,我们去求求他,他是天下第一的医仙,肯定有办法的。”
男人摇了摇头,大手轻轻拭去女子眼中的泪花,拍了拍她的背。
“别怕,我不会有事。”
他冷笑起来:“无论是闻人喜燕,还是(它),都不会让我死。”
他看着女子,面上的冷意悉数收敛,仿佛在哄不听话的孩子一样:“你听话,知道吗,到时候我还需要你替我做一件重要的事呢,我只相信你。”
女子乖乖点头。
当年的男人,将她从穷凶极恶的魔佛手中救出时,苍白着脸对她说道:“我救你,是因为有一件重要的事让你去做。”
时过境迁,当年的男人从满是厌世的倦怠中走了出来,不再视自己的生命于无物,当年那个满心恐惧的少女也对他不再惧怕,仅存依恋。
他舒展起眉眼,把女子搂进怀里,女子的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他的胸膛并不宽阔,也不温暖,但女子紧紧抱着他,却仿佛得到了全世界。
她靠在男人怀里,听他诉说着对未来最美好的遐想:“等这些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就隐居起来,谁也不管了,我废了这些乱七八糟的魔功修为,你喜欢热闹,我们去皇城旁边买一间大宅子,我喜欢竹子,要种很多很多竹子,给你做腌笃笋吃,你喜欢莲花,我们就挖个池塘,种满池的莲花……”
望月殿里雕梁画栋,华贵奢靡,却没有被他们多看一眼。
他们紧紧拥抱着彼此。
———
身着白衣,长发披散的人置身在水中,双目紧闭,仿佛安详沉睡。
他浑身上下都被一个个锁链牢牢锁住,这些锁链锁在他手上,腿上,重重叠叠,密密麻麻,这片水域中满是锁链,而他就在这片锁链包裹着的中心,被层层禁锢。
但他依旧散发出一种无法想象,无法形容的美,他的面容,裸露在外的身体,每一寸线条都恍若天成,带着人间绝不应有的魅力。
哪怕被层层锁链禁锢,哪怕他紧闭双目无神无声,他依旧是美的,这种美丽已经超出世人所能想象的极限,足以令世间一切堪称伟大的神迹都黯然失色。
突然,男人睁开了眼睛,他一只眼睛是黑沉沉的,眼中仿佛深渊一般吸人心魄,另一只眼睛是鲜红的,眼中着繁复的花纹闪耀红光,震人心神。
他一双异色的眼瞳扫视身边一圈密密麻麻的锁链却并不以为忤,而他周身的锁链在那双目光中呈现出种种景象,有血焰滔天,有白骨累累,有地龙翻涌,有生灵涂炭,一幕幕场景皆化为锁链束缚在他身上,仿佛一人背负世间一切罪孽,又仿佛孽力深重,至死不休。
他无视周身束缚,举目远眺,一双异色眼眸中倒映出种种景象稍纵即逝,他轻轻笑了笑。
虽然下属们都是一群废物,但是幸好,老朋友们行动超强半点不废,唯一废物的那个已经被解决了。
他右手缓缓抬起,宽大的袖子随着水波飘荡,锁在右手的锁链沉重地拖拽着他的行动,他如玉石般雕刻的手艰难地行动着,慢慢搭上左手手腕上的锁链,轻轻一叩,狂暴的力量瞬间席卷整片水域!
“轰隆————”
震耳欲聋的声音绵绵不绝,水中锁链剧烈摇晃起来,他恍若未闻,手指更有力地扣住锁链,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锁链摩擦声凄厉地哀嚎起来,他不为所动,良久,这场拉锯战终于以锁链的断裂落下帷幕。
锁链崩断的那一刻瞬间化为光点四散开,他的左手挣脱束缚,但整片水域却掀起更大的汹涌波涛!
仿佛一切都在混乱,仿佛有什么在崩塌,整片水域仿佛活过来一样剧烈地痛呼着,他原本绝丽的容颜上瞬间冰冷了起来,眼眸中带着睥睨众生的高傲。
水域似乎被他激怒,一瞬间,整片清澈透亮的水域瞬间变得鲜红一片,红的耀目,仿佛鲜血一般。
耳畔传来足以令人,哪怕是仙人也瞬间疯魔的呓语,庞杂恐怖的信息疯狂涌入他的脑海,无数怪异,荒诞,无稽,不可理解的东西交织,混合,包裹着他,似要将他彻底吞噬!
男人轻轻瞥一眼,不屑之意尽显。
他轻轻启唇,声音以一种无形的波动回荡在水域中:“你就拿这点东西对付我,对付******”
男人眼中繁复的红色花纹突然亮起,瞬间从眼中扩散开,带着无可匹敌,无可质疑的力量扩散到整片血域中!
整片血域的暴动瞬间被他压制!
他冷冷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压在本座头上。”
红色印记镇压血域,那鲜红的仿佛血液的颜色如同来时一样渐渐褪去,直至恢复原样,水中依旧静谧温柔,却有着一个巨大的印记镇压一切。
他一只眼睛依旧黑沉沉的,另一只眼睛却是失去神采的浅灰色,但他扫视一眼水域与周身缠绕的锁链,唇角带着笑意,又闭目睡了过去,水中粼粼波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让这个美丽妖冶的男人仿佛稚子一般。
诸行无常,诸漏皆苦,诸法无我,涅磐寂静。
大自在天无形无相,无情无念,行大破灭之道,灭诸法之理,三千大界皆为泡影,转瞬即灭。
但你已降伏了祂。
——
齐光睡了个好觉。
从仿佛沉浸水中,回归母胎的安定温暖挣脱开,已是天光大亮,日出东方,仙家之地四季常青,鸟雀也一个个活泼机灵,已经婉转悠扬地啼鸣起来。
齐光懒懒地卧在榻上,伸手一弹,一阵无形的气劲崩开窗户,清晨微凉的晨风夹杂着花朵清香飘进屋子。
每日晨起练武颂经文是道士的早课,齐光一个入门道士自然也不例外,他不紧不慢半躺在床上念完一篇黄庭经,才起床,将桌上已经燃烧完的香灰打扫干净,打开旁边的柜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摞香盒,将整个柜子塞的满满当当。
这些都是热心同学的赞助,道门的香与学校的纸笔类似,都是必要物资,这些天真无邪的同学们一个个扒院墙偷看,事后又觉得不好意思,每人都送了盒香,有的还送了十几盒。
够点几十年了。
取出一支点燃,略带凉意的香气慢慢浸出,敷衍地耍完一套剑法,收剑入鞘,看了看天色,齐光决定去吃个早饭。
上清派没什么餐风饮露的高雅习俗,但也差不多了,三餐十分简单,大多数时候都是灵果,茶饮,果子露,糕点之类。
多年不闻肉味。
上清派是道门正统,奉行天地之大德曰生,不因自身欲望伤害生灵是上清派正经写在纸面上的门规戒律。
反正吃灵气滋养的食材也不用担心营养不良。
万物有灵,并非虚言,这个修真界是有妖族的,虽然开启灵智的动物成妖颇为困难,但是零零碎碎加起来,也够魔道凑出一个扶桑宫了。
齐光当时和清危住在一起时,每天吃果子喝露水,还以为清危就是这种爱好,问完之后才发现,整个上清派,甚至整个道门都是如此。
齐光:心情复杂。
还以为只有佛门会这么干!
然后他就内心更为复杂地听见清危对他介绍道,佛门有偈云 “佛观一钵水,四亿八千虫”,于是他们水都不喝,果子都不吃,纯靠吸灵气过活。
道门功法有辟谷阶段,但是佛门没有,因为佛门功法第一步就是辟谷。
这就是现实版的喝西北风吧,社会,社会。
齐光慢悠悠拿着剑走到食堂,此刻已经食堂已经没有几个人,食堂所有食物自助拿取全天供应,他特意来的晚了,否则又要被围上一圈了。
在这样一群道德值点满,守序善良大本营里,长的好看是可以被世界温柔以待的。自从他的容貌被一群人传出之后,前前后后围追堵截者层出不穷。
关键是还没法生气。
要是他们像魔道那群废物一样满怀恶意他有的是手段让人彻底消失,要是满心龌龊也有的是办法料理,但是这群单纯孩子一个个品德在线,颜值过关,就是喜欢这张脸想多看看而已。
纯属追星。
这就真让他头疼起来了。
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这群孩子还一个个给他送东西,有什么问题及时帮助,西华子热心地为他忙前忙后,他入住的第一天一盒盒凝神香装满了一柜子,院子里种着的都是他们养了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珍贵花卉,关于人仙武道要点资料一个个匿名发到他账号里,害怕他上课跟不上一个叫枫叶的小哥把每科课程从入门的进度到如今手写一份送给了他……
种种皆让他哭笑不得。
为了摆脱出个门就直接被围追堵截的日子,他甚至不得不从魔尊哪里翻了翻,把他敷衍群魔的化大自在法翻出来,改一改,成功把魔尊自带“魅惑众生”光环调暗淡了些。
但是(*`へ′*)
如果瞬间平平无奇,存在感直追黑子,那傻子也知道有问题了。
齐光长叹一声,减少了自己在外的时间,专挑没人的时候出门。
这张脸实在让我付出了太多。
齐光随意挑了赤花露,桂花糕,端着清汤寡水的早餐随意找了一处隔间坐下,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
啧,虽说芝麻丸外貌乌漆麻黑,但是比这些让人嘴里淡出个鸟来的东西好多了啊。
如果没吃到最符合胃口的东西,那五个月的素果子也没什么,但是一旦吃了芝麻丸,那眼前晶莹剔透的果子露,精致小巧甜蜜诱人的桂花糕瞬间不香了。
不能吃不能吃,你现在是上清派的齐光,不是什么野味都能塞嘴里的魔尊!
舔舔嘴唇,食不知味一口一口味如嚼蜡,他幽幽一叹。
但是真的好想吃啊。
此时,一旁突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齐公子,你也来芸院了吗?”
这个声音十分耳熟,齐光抬头一看,原来是寒雪少年。
在明面上他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见到寒雪了,虽然他是清危的小徒弟没错,但是自从上次被劫,他就一直加倍用功,平日里除了找他师尊指点,就是自己在静室打坐,要不然就是死命泡藏书阁。
他在藏书阁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时,还不知道齐光被扔出主峰,考进芸院的事呢。
齐光微笑着点头,看到寒雪手中满满一盘点心,都是最甜的红豆枣泥蜂蜜糕。
齐光:原来是个甜党。
而寒雪看着他一口一口忧郁又不得不往嘴里塞食物的模样,自以为懂了他叹气的缘故,在他旁边的桌子上放下点心,解下腰间配剑放在桌上,对他安慰道:“等你考完年考就不一样了。”
齐光疑惑道:“考完年考会有加餐吗?”
寒雪微微一笑,尽显过来人的沧桑智慧:“不,考完年考可以下山,你可以在外面买。”
齐光:→_→
他满头黑线:“那你一定考完年考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吃食堂?”
寒雪看着自己桌上满满一盘红豆枣泥蜂蜜糕,一瞬间仿佛整个人都灰白了:“因为没钱。”
齐光:“你好歹也是个金丹境,还是掌教弟子,为什么会穷到连饭也吃不起?”
寒雪往嘴里塞了一个糕,含糊道:“其实我只是准弟子,师尊已经看中了我,道号都准备好了,玉牒都给我了,就等我一毕业就收入门下,所以毕业任务就难了点,在充洲,谁知道——”
他狠狠咬下糕点:“谁知道撞上那个老妖婆。”
喜提魔都一日游。
他愁眉苦脸:“没毕业就不能接受长辈功法法宝之外的资助,我的本命剑都折了,也不能找师尊要一把,除了请铸造处的钱,所有的钱都投入在孤舟里了。”
他摸了摸放在桌边的宝贝儿,神情十分忧郁。
“我养不起两口剑了,妄为师尊弟子啊。”
齐光嘴角一抽:“我觉得他不会因为这点事就生气。”
“不!”
寒雪紧紧握拳,目光凌厉:“师尊对我们一向是循循善诱和蔼可亲,以身作则却并不严苛要求我们,所以我们更应该严格要求自己,不堕师尊威名,不辱上清风骨!”
齐光:≡ ̄﹏ ̄≡
你高兴就好。
不过你说的循循善诱,以身作则是他时常自己溜下山去吃福仙楼,什么蛟龙烩炙凤凰吃了个遍,吃完一抹嘴回来沏茶观花赏月好不快活,还对你一本正经地说竹叶露水别有一番风味吗?
如果不是精心烹饪的龙肝凤胆还没有芝麻丸对我一半的吸引力,我早就加入进去每天和你师尊一起吃香喝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