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入云,云叹,叹雁翅哀折,折雨湿落油纸伞。
初入宫是除夕晚宴前,也是苏昧定下为二公主伴读以及第一次来养心殿,陪着她的是苏真。
除夕夜宫宴结束留宿二公主宫内,也是如今日一般的微雨朦胧。雨天的潮闷、宫内的氛围令她憋屈得厉害,趁雨溜出误入梅林园,雨停霜雪红梅味仍傲然浓郁。
仍浓郁不失存在感的梅香,安下她不宁的心。
一入深宫似深海,连呼吸都会沾染上罪孽。
苏家子嗣单薄,主家长女苏忆,女扮男装冒杀头罪考功名,次女三女入宫为二公主伴读。分家仅有一庶子,于次女定为太子妃时被传谣郁郁而终。
这深宫多少的糟粕害人心。
遥遥相望,金碧辉煌的养心殿外侍卫佩刀巡逻,不顾风雨蹉跎。
记忆河流冲刷最初的迷惘,遮天皇权又如何。
这日日掀起权力旋涡的养心殿。
苏昧是来过的,不止一次,次次来都未得半点好处。
一是定为二公主伴读,二是定为太子妃,三是现今。
岁岁年年人不同,如今她身边的绯心也将离去。
皇家总是剥夺她身边的人,苏真,冷杏(二公主,剃发为尼),再是绯心、心翡,还有谁......
只剩的她苏昧和桥泪。
冰冷的系统世界没有温度,苏昧不愿与人类命运交织,畏惧着人性带来的浓烈情感。
五个世界的试验攻略,这是苏昧第三个世界,那回攻略她于东宫时期开始,因不受宠处于无人打扰的情况下,“苏家苏昧”被系统世界的记忆打乱,三观破碎又被迫融合,还未稳定便听到苏真要被送去和亲的消息。
她跑啊,怕来不及,跪下求情,求冷盛去改变皇上的主意,只得“你管好自己”一言。
接着她去养心殿求情,被定为太子妃......
权力的旋涡终究还是在她心里掀起了暴风雨。
站在一边撑伞的绯心轻声唤道:“娘娘......”
自小侍奉的绯心怎不知主子被这地方伤害了多少次。
苏昧愁愁地望着被朦胧雨雾遮掩的金殿。
这层雾,是目光所至,还是目光所生。
一别数年,早已物是人非。
哪来的物是人非。
苏昧对自己这份不合时宜的愁思,心底只有一片嘲弄。
她与冷盛根本没说过几句话,求情是头一回吧。
定为太子妃没多久便被白家造谣苏家分家,她成了侧妃。
苏昧遥遥望着那从未旧去的金殿,在记忆中仍是那么清晰。
油纸伞重味不敌雨的潮湿,绯心轻声的呼唤也唤不回苏昧的哀叹。
雨势未去,甚至渐渐增长。
“娘娘!雨大了,您还……”
苏昧凝视着向她靠近的人。
未等她提步劳公公通报,已有人踏步来迎接她。
来人穿着最高等内监浪花服。
苏昧认得此人,这人乃是冷盛身边从小跟到大的假太监,实则是摆在明面的死士暗卫。
苏昧心叹气,挂上了虚伪的笑脸:“怎能劳敛公公亲自来接。”
宋敛行礼,微妙笑道:“见过瑞贵妃,老远边见到娘娘便赶来了,娘娘可是有要事见陛下?”
宋敛狡黠的表情未被雨帘掩去。
宋敛这是什么表情。
苏昧开玩笑地想着,皇帝挑这位死士摆在明面上保护,定是想到不会有人猜这样天天摆着“我要看戏”笑脸的人,是死士暗卫吧。
苏昧一点都不想见冷盛。
恨到极点不过是相看两厌。
鼻息之间只剩下潮湿的霉味。
不过宋敛身上没有气味,估计有也是为了掩盖血迹……
宋敛疑惑苏昧怎么不讲话了。
“娘娘?”
“本宫愣神了,咳咳。”苏昧掩饰自己发散过头的思维,回复道:“本宫是有事来见皇帝,有劳敛公公通报了。”
“娘娘抬举奴才了,娘娘这边请,莫要淋雨伤了身。”宋敛恭敬,“请娘娘稍候片刻。”
等待的时间很短,短到苏昧不足以回忆最初对养心殿的记忆。
她不止来过一次养心殿,这皇宫她也是看腻了,唯有那片红梅梅林。
五岁入宫定为公主伴读,十五岁定为太子妃,十五岁成太子侧妃,十五岁入东宫......
当初自己,当真是以苏家苏昧的身份活着吗。
系统世界的记忆短暂却又深刻,如身上烙印一般,时不时啃咬着神经,令她难以忘却。
东宫时被唤醒,紧接着苏真被送去和亲,瞧见苏真扭曲的人性她也不得以怀疑自己……
她真的是“苏昧”吗。
宋敛接苏昧入殿,“娘娘,请跟奴才来。”
一入殿离了雨,鼻息间窜入浓梅香,萦绕于身。
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不用问,这便是“浓梅香”。
宫内的红梅是她见过最傲的梅花,为留下那晚的梅林的梅香,她用了五年才制成。
可为什么。
苏昧问不出口,她本是直接的人。
苏昧没给自己一个答复,想着早早报告完便走吧。
心底冒出的多余感情遮不住伤,人间世事无常,她触动一二也是渺小可笑的。
“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苏昧极为敷衍地行了礼,心里的情绪一团乱麻,乱的不像她自己。
“平身赐座。”
“谢陛下。”
苏昧抬头回望,记忆回溯,心口仿佛要被撕裂一般。
往事历历在目,自五岁起她便陷入权争漩涡,苏家三女皆活得挣扎。长女女扮男装失去自我,二女三女入宫任宰割。
苏真和亲旨意将下,她去向太子求情,也是这样的场景。
终究是我太过脆弱,竟还对这狗皇帝抱有不实际的幻想。一点点的幻想就可以宽恕痛苦吗?
冷盛浑然不知苏昧内心的纠结,他淡然收起正批改的奏折,饮茶问道:“瑞贵妃有何要事要禀报。”
还禀报,你压根就不关心。
就算心里骂爽了可这表面功夫还要做。
“臣妾为赞玉公主一事。”
冷盛一个余光都未给:“瑞贵妃可自行定夺。”
苏昧微妙地看向冷盛,“陛下是想让臣妾做这个坏人?”
皇帝放下茶杯,冷笑道:“你不是?”
好啊,两辈子就见你笑过这么一回。苏昧见冷盛这样也不再多装:“哼,臣妾可不敢担,比起皇后娘娘。”
尤其是你,也不知你继承了你那母后多少的衣钵。
苏昧已没了好脸色,冷盛仍是他标准的冷漠模样。
“那便朕来做这个人。”冷盛说完面色一沉,唤词公公入内,没有丝毫的犹豫,“下旨,章常在谋害皇嗣,贬为庶人挪居冷宫,看住了,不得让她自毁。臻嫔同谋,贬为常在夺封号,禁足半年。”
“嗻。”
词公公踱步离去。
不愧是你,这么狠,怕不是早就想好了。
苏昧嘲讽道:“谋害皇嗣可罚毒酒一杯,怎么,陛下心软了?是见章常在未能‘长智’感到遗憾了?”
冷盛又喝茶,目光沉沉似在斟酌话语,他定声道:“留着给瑞贵妃用。”
“什么?”
“瑞贵妃不是想陷害太后,扳倒白家么。”
苏昧面色一冷,看着冷盛不说话。
“你猜的没错,沁温是朕的人......而太后身边得力的赵公公是瑞贵妃收买的人。”冷盛轻笑,声声如刀,一音一笑皆是要害,“朕,说的不错吧。”
不愧是天运之子,就是因为这样才讨厌。
认还是不认?没有意义。
有意义的是,皇帝在提防嘉佑太后,这意味着......
“陛下,似乎不打算给白家留后路了?”
皇帝冷哼一声,“瑞贵妃可给自己留好后路了。”
他这话是何意。
苏昧模糊道:“臣妾可比不上陛下料事如神。”
“瑞贵妃的后路是你身边那个太监么。”
看似不问不管后宫事的皇帝,却知天下事。
自冷盛说出赵公公为苏昧的人时,苏昧就不打算跟冷盛扯皮了。桥泪若被皇帝盯上到时候不好脱身。
“陛下说的莫不是小路子?”
“呵呵,你一定要朕讲明白才作罢么。”
苏昧表示她可没这么说。
皇帝冷冷说道:“你妹妹如今已有势头谋权篡位,你想跑?”
“陛下此话何意。”
冷盛这话令苏昧联想到某位公主说的话。
什么谋权篡位,莫不是那日李雪端说的夏国要改名?真的?我可不敢全信李雪端。
冷盛沉默地盯着苏昧的面庞,视线描摹五官,可这目光称不上缠绵,苏昧只觉得厌恶。
“陛下不讲话臣妾便告退了,事情也说清了。”苏昧语速极快,说着就起身行礼离开,也不管皇帝回复。
“苏昧!”
皇帝失态一喊。
苏昧闻声顿步,不转身,冷漠回应:“陛下若有要事择日再议吧。”
你与我从来就没有昨日与明日。
“......”
身后是冰山的沉默,身边是熟悉的梅香。
苏昧抓紧衣襟,咬牙离开了养心殿。
狗皇帝想拦我可没那么容易。
天运之子又如何,这次我可不会任你们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