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兵部衙门大堂内。
史可法正襟危坐在书案后面,高杰、刘泽清、刘良佐、黄得功等七八名武将和四五个文官分列两旁。
史可法庄严说道:“经监国福王爷批准,内阁决定,十日以后整兵北伐。本官命令,高杰将军、刘良佐将军所部为左右先锋,刘泽清将军所部为中军,黄得功将军所部殿后,届时向徐州进发。各位文武官员,历来蒙受先皇深恩厚泽;如今先皇蒙难,国家分裂,凡是血性男儿,无不奋袖出臂,执干戈以卫社稷,秉忠义以报圣恩。所有攻城拔寨、奋勇杀敌者,本官都将一一铭记,奏明朝廷,厚加褒奖。”
高杰等人同声应道:“大人激励,属下时刻不忘。”
史可法还要继续安排事项,却不料马士英、阮大铖大步闯进大堂。
史可法一愣,但不得不起身离座迎接。
马士英也觉得有些唐突,略有歉意地说:“下官本不该打断首辅大人布置军务,但前方军情十万火急,不得不然。”
史可法只得挥挥手对高杰等人说:“各位暂且退下,诸多军务下午再议。”
高杰等人鱼贯而出。
史可法吩咐书办给马士英、阮大铖安排座位。
马士英却着急地说:“左良玉马上就要打进南京来,哪里还能坐下慢慢说?”
史可法听他说得没头没脑,便追问:“你是说左良玉要打进南京?”
马士英使劲点头。
史可法大惑不解:“他想造反吗?”
马士英又使劲摇摇头。
史可法有些不耐烦了:“马大人,你说清楚!”
阮大铖插话说:“首辅大人,不知道左良玉受了什么人的蛊惑,硬说监国福王爷身边奸臣当道、祸乱朝纲,要出动所有兵马二十五万从武昌沿江东下,杀进南京以清君侧。”
史可法禁不住毛骨悚然:“这是从何说起?这是从何说起?如今满清鞑子和流寇虎视眈眈,内部再杀个天昏地暗,大明危矣!”
马士英这才定住神:“下官与阮大人商量了半天,觉得最好还是有个人去当面劝诫左良玉,让他千万不能东来自相残杀。”
史可法:“本官与左良玉交情不深。”
阮大铖却问:“首辅大人与孙承宗交情如何?”
史可法坦然答道:“交情深厚。”
马士英立即笑道:“妙哉,妙哉。左良玉曾在辽东当兵,犯法当斩,是孙承宗看他孔武有力,便法外施恩,不但没有杀他,还慢慢一路提拔他当到游击将军,并派他带两千关宁铁骑到中原剿贼。也是左良玉有福,连连打得张献忠抱头鼠窜,他自己也一步一步升上了总镇总兵。”
史可法明白了二人来意,但沉默不语。
阮大铖哀求道:“左良玉是冲着马大人和下官来的,但此举会把大明的光复大业破坏殆尽。请首辅大人无论如何让孙承宗出马,制止左良玉东来。”
马士英也不停地作揖请求:“首辅大人即使不看下官的薄面,也要顾及天下苍生和大明的前途。”
史可法为难地说:“孙阁老肯定高瞻远瞩,但本官怕左良玉率性胡为。”
马士英拉着阮大铖一起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史可法便说:“我写一封情辞恳切的信,派一个能言善辩的武官飞马去高阳面见孙阁老,请他无论如何赶到扬州阻止左良玉。”
江苏扬州码头。
史可法帐下的张副将,率领几个骑兵,飞驰到码头边上,放慢速度向西眺望,只见江心帆樯如林顺水而来。
张副将抹了一把汗,庆幸地说:“幸亏咱们一路歇马不歇人,跑了两天两夜刚到这里,要不然还真来不及,根本拦不住左良玉。”
旁边的一个亲兵说:“将军可不要高兴得太早,左良玉历来骄横,谁的话都不听。”
张副将:“估计孙阁老的话他不敢不听。”
亲兵撇撇嘴:“很难说。”
说话之间,开路的兵船已经停靠在码头边。
张副将跳下马,走向前问话:“是左将军的船队吗?”
一个水军军官走出船舱,傲慢地反问:“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打听军机大事?”
张副将赶紧笑道:“我是孙承宗阁老手下副将,孙阁老让我来传话,他要会见左将军。”
水军军官似乎知道孙承宗与左良玉的关系,露出笑脸说:“左将军就在后面那条帅船上,请孙阁老稍等。”
水军军官走上码头,指挥开路兵船开走,自己肃立等候左良玉的帅船。
片刻之后,几个骑兵护卫着孙承宗来到码头上,左良玉的帅船也在码头边停稳。
水军军官跳上甲板,走进左良玉的船舱,顷刻之间,左良玉便大步走出船舱,跨过甲板,来到孙承宗面前,跪倒在地大礼参拜,口中呼道:“不知恩公驾临,未能远迎,请恩公恕罪。”
孙承宗笑着把左良玉扶起来:“不知者不怪,昆山何必过于自责?”
左良玉赶紧搀扶着孙承宗跨上甲板,走进船舱。
扬州码头边左良玉船舱内。
左良玉扶着孙承宗走进宽敞的船舱内,把孙承宗让到帅座上,自己搬了个小凳子,陪坐在旁边。
一个亲兵走过来,给孙承宗奉上香茶。
孙承宗随便呡了一口香茶,便笑着问道:“听说你率领二十五万大军水陆并进,要到南京清君侧,杀马士英、阮大铖?”
左良玉先是一愣,接着毫不掩饰地说:“正有此意。”
孙承宗勃然大怒,把茶碗重重往身旁小桌上一放,指着左良玉大声斥责:“左良玉,你好糊涂!”
左良玉赶紧站起来,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孙承宗怒气冲冲地说:“你知不知道?吴三桂勾结满清鞑子,占领了北京城,又先后派出洪承畴等四路大军,要吞并长江南北!你知不知道?李自成的残兵败将,仍然蠢蠢欲动;张献忠的虎狼之师,荼毒整个西南!大明江山势如危卵,黎民百姓朝不保夕。你们这些统兵大员,不思抵抗外敌、扫平流寇,反而在窝里反,自家人要与自家人拼个你死我活,你们平日高喊的忠君爱国都到哪里去了?你们的良心都让狗给吃了吗?”
孙承宗越说越激动,脸色苍白,坐在帅椅上,直喘粗气。
左良玉越听越害怕,赶紧跪下劝解道:“恩公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末将担待不起。”
孙承宗仍然激动地说:“你怕什么?你现在是二十五万大军的统帅,哪里还会把我一个糟老头子放在眼里?”
左良玉赶紧磕头如捣蒜,哭着说道:“恩公要是这样说,左良玉便应该天打雷劈了。恩公两次救了我的命,要是不把恩公放在眼里,我还算是个人吗?”
孙承宗余怒未消,指着左良玉继续训斥:“幸亏你还记得我两次救过你的命。但你不知道,你吃了败仗丢了总兵官大印,而总兵大印是不能补发的;我担了多大干系,保奏你为平贼将军,给你铸造了一颗平贼将军金印,要不然,你凭什么到现在还能号令二十五万大军?可御史们弹劾我重用败军之将的奏折,竟然有二百多道,堆起来比咱俩的身体还高。要不是老夫在朝廷中素有人望,早就被你害死了!”
左良玉扬起脸来,泪流满面,激动地说:“恩公再造之恩,良玉至死不忘!恩公说吧,想让良玉怎么办?”
孙承宗严肃地问:“我的话,你真肯听?”
左良玉挺直胸膛:“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孙承宗吩咐左良玉:“马上带领二十五万水陆人马返回武昌,准备抗击流寇和满清鞑子,决不能有丝毫懈怠。”
左良玉直挺挺地跪着,大声应道:“遵命。”
江苏扬州码头。
张副将、水军军官陪着孙承宗站在码头上,目送左良玉的水陆大军,掉头西去。
等左良玉的座船向西走远了,张副将带着十几个骑兵,也向东走远了,水军军官满脸堆笑,指着远处的一辆豪华马车,对孙承宗说:“孙阁老,这辆车是左大帅送给你的,他命令末将一直把你送回高阳老家。”
孙承宗淡淡一笑:“你们左大帅太客气了。”
水军军官恭敬地说:“请孙阁老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