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北京牛金星府邸小客厅内。
牛金星坐在摇椅上,嘴里哼着河南小曲,看着小桌上的美酒佳肴,禁不住心花怒放。
他正要拿起筷子慢慢享用,却万万料不到李自成推门而进。
牛金星慌得手足无措,赶紧站起来,跪倒在地大礼迎接。
李自成大步向前把他扶起来,笑着说道:“本王悄没声息来访你,就是不想惊动别人。”
牛金星诚惶诚恐地说:“看门的和管家都该死,怎么能如此慢待大顺王!”
李自成却说:“是我不让他们声张,你不要为难他们。”
牛金星只得唯唯诺诺。
李自成看着小桌上的美酒佳肴,便打趣牛金星:“大学士口福不浅哪!”
牛金星赶紧谦让:“大顺王若是不嫌粗陋,便请坐下来一起品尝。”
李自成摇摇头:“天晚了,不能久坐。想同大学士商量一下,如何处置河南、河北的叛乱。”
牛金星赶紧搬过两把椅子,同李自成对坐。
李自成又说:“李岩将军主动请缨,要求带两万精兵去河南安抚乱民,并说有很大把握取胜。”
牛金星神色一凛,赶紧问道:“大顺王答应他了?”
李自成摇摇头:“本王只说要考虑考虑。”
牛金星更加紧急地问:“田见秀对此有何意见?”
牛金星这一问,立即引起李自成警觉,马上反问:“大学士为何如此在意田见秀的意见?”
牛金星:“因为臣算定了,田见秀一定会大力支持。”
只这一句话,便使李自成大为惊讶:“大学士为何如此肯定?”
牛金星:“因为二人私交甚厚。”
李自成:“大学士以为能不能派李岩前往?”
牛金星斩钉截铁地说:“万万不能!”
李自成:“为什么?”
牛金星:“请大顺王仔细想想,大顺朝的事业当前并不是一帆风顺。若是派李岩带精兵前往河南,毫无疑问能平定河南乱民,但恐怕不但河南,甚至河北、山西都不归大顺王所有了。”
李自成神色有些惊恐,仔细想了一想,耳边回响着李岩所说过的话语——“末将之父、前明兵部尚书李精白,在河南一带门生故旧很多;末将在河南杞县一带也有不少同学、同年。前一段时间,末将在杞县因为赈灾遭受奇祸,也在各界引起广泛同情。所以,末将这次以大顺王的名义,前往河南安抚百姓,容易让他们信服。”
李自成微微点头。
牛金星见自己的危言耸听初见成效,便进一步说:“大顺王也知道,李岩与田见秀私交甚厚,若是他们联起手来背叛大顺王,会是什么局面呢?”
李自成神色更加惊恐,耳边响亮起回响起田见秀的话音——“别的事情我不敢说,但对李岩将军的为人处事,我敢打一百个保票。他一定能说到做到。”
牛金星见李自成意有所动,便更加深入地蛊惑道:“大顺王还记得宋献策曾经献上的谶语吗?”
李自成仓促之间说不清楚,牛金星便朗声说道:“十八子,主神器,李代朱。大顺王千万不要忘了,李岩也姓李!而且他的父亲是前明兵部尚书,不要说在河南,就是在整个中原,也有很大影响!”
李自成顿时如梦方醒,忙问道:“怎么办?”
牛金星却拱手道:“兹事体大,请大顺王圣裁。”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李自成端坐在御座上,刘宗敏、牛金星、田见秀、李岩、宋献策、顾君恩等文武大臣站在两旁。
李自成开口说道:“最近十多天,河南、河北、山西一些州县纷纷告急,前明的残渣余孽先后闹事,搞得人心惶惶。”
刘宗敏火爆地说:“直娘贼,一伙手下败将,还敢闹事儿,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大顺王,让我带兵去平叛,将这些残渣余孽斩尽杀光。”
李自成宽厚地笑笑:“宗敏,你的伤还没痊愈,再歇几天吧。”
李自成扭头见李岩跃跃欲试,便马上宣布:“本王决定,派权将军田见秀率领三万大军,直奔河南夏邑,先杀了谷大庆,再次第平息河南、河北叛乱。”
田见秀见李岩还想争取,便抢在他前面出列躬身拱手应道:“末将遵命。”
李自成叮嘱田见秀:“田将军,此时敢在咱们辖区之内闹事的,肯定都是些顽劣之民,你一定要小心应对,该杀就杀,不要过于仁慈。”
田见秀:“末将明白。”
李自成又对李岩说道:“李岩将军,本王知道你想去平定河南,但本王对你另有差遣。先在家里休息几日,等候命令。”
李岩只得拱手说道:“遵命。”
北京西直门外。
大队人马已经浩浩荡荡向前走远了。
大路上,李岩与田见秀并肩前行。
田见秀有些无奈地说:“真不知道大顺王到底怎么想的,明明派老弟你前往河南,取胜的把握最大,却偏偏把这个任务放到我头上。”
李岩淡然说道:“田大哥去也好,总比刘宗敏带兵去大杀大砍强许多。”
田见秀压低声音说:“我总怀疑有人背后撺掇大顺王,压制李岩老弟。”
李岩摇摇头:“不会吧?”
田见秀亲切地拍了拍李岩的肩膀:“哎呀,我的李老弟,虽说是你满腹经纶,没有害人之心,但总不能一点防人之心也没有呀!”
李岩反问:“防人?防谁呀?”
田见秀禁不住连连摇头:“老弟,大哥我够实诚了吧?连我都看得出来,有人最害怕你建功立业,处处给你设障碍,你就一点儿也没觉察?”
李岩这才认真想了一想,轻松说道:“你是说牛金星啊,我不屑与他争长短。再说,他是我推荐给大顺王的,不应该给我设障碍吧?”
田见秀还是连连摇头,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便直截了当地说:“以前在西安的时候,牛金星便以开国宰相自居;进了北京之后,便大宴宾客广收门徒,开国宰相的架子摆得十足。但是,他自己心里非常清楚,论文韬武略,他比你差得太远。所以,他就在大顺王身上做足了功夫,时时处处投其所好,让大顺王觉得一刻也离不开他。这次,他又算定,只要你去河南、河北平叛,定会马到成功。而成功之后,你在大顺朝上上下下的威望,就会空前高涨,开国宰相之位,就非你莫属。所以,他就千方百计阻挠,并挑起大顺王对你的怀疑。大哥我所以一再拦着你,不让你向大顺王主动请缨,就是怕大顺王对你的猜忌越来越深。”
李岩赶紧深深一躬:“田大哥对小弟的深恩厚泽,小弟没齿不忘。”
田见秀满面忧思:“我这次远离北京,最担心的就是你,深怕你中了别人的圈套。”
李岩有些天真地问:“我去找大顺王,把事情说清楚好不好?”
田见秀赶紧阻止:“万万不可。那样会越描越黑。”
李岩:“怎么办呢?”
田见秀:“你时时处处多加小心,等我再见大顺王时,和他深入谈谈。你若方便,多和刘宗敏接近。他这人性格简单,却很善良。大顺王最信任他,紧急之时,他说句话比别人管用得多。”
李岩:“小弟记下了。”
田见秀:“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老弟请回吧。”
李岩拉住田见秀的双手,久久不愿松开。
紫禁城乾清宫偏殿内。
李自成背着手皱着眉在殿内来回打转,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脚步,向侍立在一旁的太监命令:“去内阁把牛大学士请来。”
太监应声退出。
过了一会儿,牛金星匆匆来到。
李自成吩咐侍立在两旁的太监:“你们都退出去,任何人不准靠近偏殿。”
几个太监应声退出。
李自成低声问牛金星:“本王反复想了两三天,也想不明白,到底应该怎么处置李岩?”
牛金星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却又立即庄严地说:“臣以前说过,兹事体大,只能出自圣裁。”
李自成有些不耐烦:“大殿之中,只有你我君臣二人,你不妨说说真心话。”
牛金星这才说:“进北京之前与朱家朝廷和谈,进北京之后与吴三桂谈判,大顺王为什么要派李岩?还不是因为其父是前明兵部尚书,他又是前明颇有影响的举人。但为什么这两次谈判都破裂了?原因也许有很多,但臣以为最关键的一条,他到底是否和大顺王一条心。”
李自成追问:“你以为他和本王三心二意?”
牛金星狡辩道:“凡事不能一概而论,与朱家朝廷谈判破裂,当时看对大顺朝是好事;与吴三桂谈判破裂,现在看对大顺朝是坏事。但好事坏事都在转化之中。”
李自成猛然醒悟:“大学士的意思是说,对大顺朝是好事,对李岩也许是坏事;对大顺朝是坏事,对李岩也许是好事。”
牛金星却躬身拱手道:“臣只是请大顺王三思。”
李自成又继续追问:“在你看来,李岩到底有没有另起炉灶的野心?”
牛金星却想把话题荡开:“臣没有把握,不敢乱说。”
李自成十分焦躁地问:“等到你有十分把握了再说,岂不是一切都晚了!”
牛金星低头沉默不语。
李自成压抑不住怒火,厉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牛金星这才抬头说道:“以臣之见,大顺王想个托词,先让李岩脱离军队,安排给他一个闲职。”
李自成却摇摇头:“现在是非常时期,东有满清鞑子和吴三桂大兵压境,西有河北、河南、山西叛民骚扰,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
牛金星:“大顺王想怎么办?”
李自成狠狠地说:“一不做二不休,来个斩草除根。”
牛金星惊问道:“真杀了?李侔怎么办?”
李自成毫不犹豫:“一起杀了。”
牛金星又问:“红娘子呢?”
李自成有点儿犹豫了:“她一个女流之辈,算了吧。”
牛金星:“大顺王准备派谁执行?”
李自成笑了:“除了你还能有谁?”
牛金星慌了:“臣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无法胜任。”
李自成不容分说:“你是李岩的同年好友,他对你肯定没有任何戒备之心。本王表面上派他兄弟二人去河北平叛,你设宴送行顺理成章。半酣之时,埋伏的刀斧手冲出来,便把一切都了结了。”
牛金星还想争辩,李自成却冷冷地问:“你敢抗命?”
牛金星只好唯唯诺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