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外。
上大朝的时间还没到,大殿南面的小广场上,散落着几个文武官员的小团伙,各自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一个武官对凑在他身边的几个文官说:“各位大人听说了没有?闯贼李自成亲自带领三十万贼兵,打开宁武关,守城将士七千余人,已被斩尽杀绝。”
一个文官张大嘴巴半天没有合拢,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不是总说宁武关险峻无比、城池坚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吗?”
那个武官鄙夷地瞥了文官一眼,说:“这世上哪有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关要隘,都是说出来给自己壮胆的。”
另一个文官说:“都说宁武关总兵周遇吉是堪比常遇春的当世猛将,连他都挡不住闯贼李自成,我大明朝还有没有能征惯战的将军?”
另一个武官说:“周遇吉再勇猛,他手下的将军再能打,猛虎抵不住群狼多呀。”
旁边走过来一个文官问:“朝廷驻守北方的几十万官军都在干什么?眼看着周遇吉挨打吗?”
又有一个文官说:“听说李自成获得大胜,马上就要来进攻北京,北京城能不能守得住?”
程将军满脸正气地说:“你们不要长闯贼李自成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一群乌合之众,如何撼动朝廷在北方几十万训练有素的大军。”
张维迎走过来,大声说道:“程将军说得好,我大明将士,若人人都像周遇吉一样忠勇,就是有十个百个李自成,也动摇不了我大明根基。”
几个窃窃私语的小团伙,都噤声了。
紫禁城内阁值房内。
温体仁指着身边的几个文官,对走进值房的闵洪学说:“这几位大人对国家的前途非常担忧,提出一个大胆设想。闵阁老若有兴趣,可以坐下来听听。”
闵洪学一边坐下,一边谦恭地说:“愿洗耳恭听。”
左都御史成甲说:“下官以为,闯贼李自成声势日盛,携几十万贼众,席卷河南、陕西之后,又攻占山西,接着打破宁武关。若再打破大同、宣府、居庸关,包围北京城,威胁皇上安全,如之奈何?”
闵洪学问:“各位大人有什么想法?”
一个中年文官说:“趁闯贼还没有包围北京,下官建议皇上下令迁都南京,一是可以凭借长江天险阻挡闯贼,二是可以凭借江南财富资助天下勤王之兵,伺机剿灭流贼。”
又有一个年轻文官说:“南京乃六朝古都,虎踞龙盘,王气所在,是我太祖高皇帝发祥之地,定会保佑当今皇上,号召天下兵马战胜闯贼。”
闵洪学问温体仁:“温阁老觉得他们的提议怎么样?”
温体仁:“倒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闵洪学:“下官以为,可以让这几位大人联名上折,建议皇上迁都。以此投石问路,一是看看皇上的反应,二是测一测其他文武大臣有什么想法?”
温体仁:“我大明朝历来有风闻言事的传统,成甲大人是言官的领袖之一,职责所在,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就请成大人组织人员立即上折。”
成甲等人拱手道:“遵命。”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崇祯端坐在台阶之上正中龙椅上,接受下面文武大臣的朝拜。
东面是温体仁为首的文官队伍,西面是张维迎为首的武官队伍。
文武大臣山呼舞蹈跪拜之后,各以次序站列两旁。
崇祯左前方的王承恩,向前跨出一步,大声宣告:“今日大朝,文武官员可拣要事启奏。”
停了一下,左都御史成甲出列奏报:“臣左都御史成甲有事启奏。”
崇祯点点头:“请讲。”
成甲:“闯贼李自成率三十万贼众攻破宁武关,贼势猖獗,恐怕不日南下包围北京城,为保皇上万全,臣请皇上下令迁都南京,暂避贼势,再图后举。”
崇祯闻言禁不住一愣,停了一下,才说:“左都御史的提议,文武官员以为如何?请发表各自看法。”
稍微一停,朱纯臣就站出来说:“闯贼李自成,还远在几百里之外;贼兵的前面,还有大同、宣府、居庸关等几道铁壁雄关。仅仅宁武关失守,七千官兵阵亡,难道就被吓破了胆,就要望风而逃吗?大明将士军威何在?大明朝廷颜面何在?”
成甲说:“朱公爷是否知道?宁武关可是天下最著名的险关之一,周遇吉可是当朝最勇敢的猛将之一,竟然几天之内就被闯贼战胜。我们不得不考虑前景啊。”
程将军理直气壮地说:“大同、宣府、居庸关的几十万将士,都是经过多年严格训练,再凭借险关坚守,闯贼李自成的几十万乌合之众,还能轻易得手吗?”
成甲阴阳怪气地反问:“程将军深入想过没有?在这几道险关面前,万一闯贼轻易得手呢?”
朱纯臣胸有成竹地回答:“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当年皇太极率领那伙儿辽东叛匪,不是包围过北京城吗?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孙阁老率领关宁铁骑和天下勤王兵马,五天之内打得他们丢盔卸甲、狼狈逃窜?”
成甲等人理屈词穷,默然无语。
文武官员队伍里,有不少人欢欣鼓舞,纷纷说道:“朱公爷说得好,朱公爷讲得痛快,孙阁老打得漂亮。”
等乱纷纷的议论停了,孙承宗才站出来说:“闯贼只是在宁武关一地得手,便有人被吓破了胆,匆匆忙忙提出迁都,实在是自乱阵脚。大家都知道,自乱阵脚历来是兵家大忌。”
朱纯臣立即接口说道:“臣提议,请皇上下旨,再有敢倡言迁都者,立斩不赦。”
朱纯臣话音一落,立即有几个武官站出来,纷纷说道:“臣附议,臣附议,臣附议。”
又有几个文官站出来,也纷纷说道:“臣附议,臣附议,臣附议。”
崇祯神色开朗地说:“文武官员各抒己见、畅所欲言是大好事,意见不合也属正常。言官风闻言事是本朝传统,说对说错也不必过于深究。迁都之议确实过于鲁莽,不要再提了。请内阁会同兵部,速速筹措具体御敌良策。散朝。”
孙承宗正要向殿外走去,王承恩走过来,低声说:“皇上请孙阁老到偏殿叙话。”
孙承宗点点头,跟着王承恩向偏殿走去。
紫禁城乾清宫偏殿内。
崇祯坐在龙椅上,问坐在左前方圆凳上的孙承宗:“在内阁诸臣中,孙阁老最通晓兵事。请为朕解答疑惑。”
孙承宗:“遵旨。”
崇祯:“闯贼下一步会打向哪里?”
孙承宗肯定地回答:“北京。”
崇祯见孙承宗回答毫不犹豫,禁不住满面忧思:“孙阁老觉得,大同、宣府、居庸关能挡住闯贼吗?”
孙承宗:“前景在两可之间。”
崇祯更紧张了,又强自镇定下来问:“人们都说流贼是乌合之众,难道这三道雄关都挡不住他们吗?”
孙承宗:“当年辽东叛匪几次突破长城,进犯中原,这三道雄关都没有挡住他们。”
崇祯:“辽东叛匪为什么屡屡得逞呢?”
孙承宗:“因为,朝廷内上上下下各怀私利,遇事互相推诿,遇敌犹豫观望,将无斗志,兵无战心,焉能不败。若边关将士,都能像周遇吉一样尽忠报国,流贼便很难得逞。”
崇祯:“如何让边关将士都像周遇吉一样呢?”
孙承宗:“臣所言,也不过老生常谈。”
崇祯:“孙阁老但讲无妨。”
孙承宗:“请皇上恩威并用。所谓恩,一方面大力表彰周遇吉,另一方面对现在边关的主要将领封官许愿。所谓威,是要在近几个月西北、山西失陷城池的守将中,挑几个罪大恶极者,施以严刑峻法。让边关将士,以此为戒。”
崇祯深以为然:“立大功于国家,如吴三桂者,朕不吝封侯之赏。失陷封疆,有大罪于国家,如熊廷弼者,朕不惜传首九边。”
孙承宗:“此次大战之前,请皇上将此意再三晓谕边关将士。”
紫禁城内阁值房内。
温体仁坐在中间主持会议,孙承宗、闵洪学、张缙彦、张维迎、朱纯臣等人分坐在两边。
温体仁四平八稳地说:“奉皇上旨意,内阁会同兵部及几位勋臣,共同商议边关抵抗流贼之策略。请各位大臣积极发言。”
张维迎立即站起来说:“稍懂兵事的人都知道,战场时机稍纵即逝,万万不能推诿拖延。前几个月,闯贼李自成从西安,派出大批贼兵攻掠西北。若是当时朝廷派出得力统帅积极组织迎敌,挫其锋锐,贼势便不会如此嚣张。”
闵洪学摆出一副息事宁人的面孔:“张公爷,往事不可追。”
朱纯臣立即迎头讽刺挖苦:“闵阁老才高学富,怎么会不知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句古语?张公爷重提西北旧事,就是提醒大家重视当前北方战场,不要讨论来讨论去没了下文,让大同、宣府、居庸关变成宁夏、兰州、西宁。”
闵洪学满脸通红哑口无语。
张缙彦见闵洪学如此尴尬,便站起来替他打圆场:“面对当前北方局势,张公爷有什么好策略?”
张维迎:“还是老调重弹,请朝廷抓紧任命一位主帅,赶赴北方战场,协调组织几个主要关隘的守军互相配合互相支援,有力打击流贼。若是像以前那样,宁武关将士浴血奋战,其他边关将士袖手旁观,恐怕会被流贼一一击破。”
张缙彦接着问:“张公爷以为谁是合适的统帅人选?”
张维迎立即回答:“末将愿意毛遂自荐。”
朱纯臣也抢着表态:“末将愿意前往。”
温体仁赶紧阻拦:“二位公爷统率三大营,担负着拱卫京城的重任,不到万不得已,皇上是不会让二位公爷远征的。”
孙承宗毅然说道:“老夫愿意前往。”
温体仁眼珠转了几转,才说:“值此国难当头之际,孙阁老不避艰险亲赴戎机,实在令人佩服。”
张缙彦说:“参照孙阁老当年率关宁铁骑为主力,于河北大破辽东叛匪的旧事,应该调关宁铁骑主力随孙阁老去北方。”
孙承宗:“故所愿耳,不敢请耳。”
温体仁:“不知道宁远伯吴三桂能不能答应?”
孙承宗:“那就请内阁奏明皇上,兵部急发调兵命令,老夫再派人去坐催。”
温体仁:“就这样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