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尉氏县原县衙后堂内。
李岩、李侔坐在前方正中桌子后面的两把椅子上，下面坐着十几个略显文雅的农民军士兵和饥民。
李岩一扬手，下面交头接耳的士兵、饥民，立即停止议论，静静看着李岩。
李岩：“在座各位，都是经过我们一番选拔，挑出来的识文断字之人。请大家来，是有一个特别任务。”
一个年轻机灵的饥民张口问道：“这个任务，有什么特别之处？”
李岩：“这位兄弟的问题，问到了点子上。这任务的特殊之处，在于要各位乔装改扮，混迹于官府统治的地方，趁着晚上没人时，把闯王的告示标语，贴到人群聚集之处。等到白天，人们观看时，再适当解释几句，让大家清楚明白，告示标语上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个年轻机灵的饥民立即笑道：“这个任务太简单了。”
李侔指着他问：“这位兄弟叫什么名字？”
年轻饥民回答：“梁满囤。”
李岩笑着故意问他：“粮食都满囤了，还饿得面黄肌瘦？”
梁满囤挠着头回答：“起这个名字，是我老爹良好的愿望。其实，家里粮囤里早就没有一粒粮食，连个老鼠都养不住，我怎能不面黄肌瘦？闯王大军若晚来几天，我就饿死了。”
李侔同情地说：“真是个苦命兄弟。”
李岩接着说：“当今天下，像满囤兄弟这样的苦命人，比比皆是，闯王大军就是来救他们的。满囤兄弟，你敢不敢到官府统治的地方，去张贴闯王的告示标语啊？”
满囤站起来拍着胸膛说：“那有什么可怕的？反正闯王让我多吃了好多天饱饭，死了也值。”
李岩抚掌笑道：“好兄弟，有胆识。各位敢不敢像满囤兄弟一样去干？”
众人齐声答应：“敢，敢。”
李侔打开桌子上的一卷告示、标语，抽出两张展开让大家看：“请看这两条标语，一条是——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一条是——开开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梁满囤：“请将军给我们解释一下，这两条标语到底想让老百姓知道些什么？我们让老百姓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李岩拿出一张告示，展开让大家看：“这张告示，能够解释满囤兄弟和看标语百姓心中所有的疑惑。”
梁满囤离开座位，走到前面，大声念告示：“奉天倡义起义军统领李闯王，晓谕百姓如下——朱家皇帝不顾百姓死活横征暴敛，造成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李闯王体上天好生之德，为救民于水火，亲率大军攻城拔寨，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所到之处，饥民无不欢欣鼓舞，温饱之余无不踊跃加入起义军，觉醒官军士兵无不倒戈相向。李闯王号召，凡是想活命、求温饱的黎民百姓、下层官兵，积极加入起义军，反抗朱家朝廷。”
下面的农民军士兵和饥民，等梁满囤一念完，立即乱纷纷称赞：写得好，说得好，真是兵马未到先声大张。”
李岩：“大家下去之后，每人找五六个精明强干、口齿伶俐的兄弟，穿上普通百姓衣裳，潜入附近州县，暗中到处张贴写好的标语、告示，搅他个天翻地覆。”
众人齐声答应：“明白。”
宜阳城北门外。
天刚朦朦亮，一伙儿等着进城的百姓，聚集在城门外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天光渐渐大亮，混迹在人群里的梁满囤，忽然指着贴在墙上的几条标语和告示，大声嚷嚷起来：“大家快看，那上面写了什么？”
那伙百姓立即乱纷纷挤到标语、告示下，仰望着。
好多人望了半天，根本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一脸茫然。
一个农民模样的中年汉子，说道：“哪位识文断字？给大家念念。”
梁满囤立即拨开前面的几个人，走到标语、告示下大声念道：“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开开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中年汉子问道：“说的什么意思？”
梁满囤顿故意有些疑惑不解地猜测道：“大概是说，咱们日日夜夜想方设法，弄点儿粮食糊口，想活下去太难了。闯王知道咱们没吃没穿，他来了就不会强迫交税纳粮。”
旁边的人小声嘁嘁喳喳：“说得还真不错，说得真对，这个闯王来了就好了。”
中年汉子又问：“这个闯王为什么对咱老百姓这么好？”
梁满囤说：“等我念念这个告示再说。”
梁满囤顿又大声把告示念了一遍。
中年汉子似乎恍然大悟：“这是让咱们反抗朝廷，跟着李闯王造反。”
人群里立即有一个老汉说道：“造反可不成，那是要灭九族的。”
人群里又有一个中年汉子反驳老汉：“你家里的人差不多都饿死了，哪里还有九族可灭？”
老汉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告示，说道：“也是啊，造反总比饿死强。”
梁满囤立即接着老汉的话茬说：“大家回家好好想想吧，到底是造反，还是等着饿死？”
宜阳城内北大街十字路口。
落日余晖映照着断壁残垣。
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依偎在墙根儿下歇息。
梁满囤提着一个小布袋走过来，笑嘻嘻地同叫小花子们打招呼：“小兄弟们，肚子饿不饿？”
一个小叫花子有气无力地回答：“当然肚子饿。头半晌转了几条大街，才要到两小块干粮，吃到肚里，这会儿早化成屎了。”
梁满囤扬着手中小布袋儿问：“想不想吃干粮？”
小叫花子们七嘴八舌回答：“想，做梦都想。”
梁满囤打开小布袋儿，把里面的小窝头，一一分发给小叫花子们。
小叫花子一边往嘴里塞窝头一边道谢：“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梁满囤看着狼吞虎咽啃窝头的小叫花子们，自己眼圈儿发红，又问道：“还想吃吗？”
小叫花子们齐声回答：“想。”
梁满囤：“还想吃窝头，就按我说的去做。我教给你们两句歌谣，都给我记清楚，然后大街小巷到处传唱。起更之后，都回到这里来，每人再发四个窝头。”
小叫花子高兴了：“好。”
梁满囤：“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开开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小叫花子们，跟着连念三遍，便嘻嘻哈哈地说：“太好记了，念两遍就记清楚了。”
梁满囤：“你们每两人一拨儿，天黑后到各个大街小巷去传唱，不许偷懒，我在暗处盯着你们呢。凡是偷懒的，回来不给窝头吃。”
夜，宜阳城内街道上。
开始，只有两个童稚的声音在朗诵：“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开开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渐渐地，传唱歌谣的童稚声音越来越多。
过了一会儿，几乎每条大街小巷上，都有一伙儿小孩跟着小叫花子传唱歌谣。
后来，也有一些大人的声音参加进来，这两句歌谣反复传唱，声音充塞于天地之间。
两个好奇的居民，打开门窗凝神细听，听着听着忽然说道：“李闯王进城，咱们能吃饱饭，还真是好事儿。”
宜阳城北门，城门紧闭。
城门楼上，宜阳县县令的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军官。他们望着远处排列整齐、气势高昂的农民军队伍。
县令有些惊恐，问身边的一个军官：“闯贼的人马不是远在尉氏县吗，怎么忽然跑到咱们这儿来了？”
一个军官回答：“流贼嘛，就是到处流动抢劫。”
县令：“看他们这架势，真是要强攻宜阳城吗？”
另一个军官不在乎地回答：“攻城有什么了不起？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咱们城头上布满了大炮、弓箭，定能打他个落花流水。”
城下远处，李侔率领着一个农民军方队迈着整齐的步伐，昂首挺胸前进。
方队走到大炮射程的界限之外，立即停下来。
李侔一扬手，这队农民军整齐地高喊：“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开开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这队农民军一遍又一遍地唱着这首歌谣，歌声越来越雄壮。
城头上，宜阳县县令见农民军，不攻城只唱歌，神色镇定下来。
过了一会儿，县令一扭头，看见有些守城士兵脸色阴晴不定。
又过了一会儿，宜阳城内也有不少地方，在传唱同一首歌谣。
县令越听越不对劲，便高声下令：“开炮，把他们的喊声压倒。”
一个军官不以为意：“炮弹够不着他们，不是白浪费吗？”
县令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能让他们传唱，这是扰乱军心民心。”
县令话音刚落，农民军的骑兵队便呐喊着攻城了。
城头上的炮声和弓箭稀稀落落，农民军骑兵离城门越来越近。奇怪的是，骑兵们呐喊的也是那首歌谣：“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开开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城头上防守的官军，有的丢下刀枪弓箭，扭头往城下跑去。操纵大炮的官军，也有的离开炮位，扭头往城下跑去。
城头上顿时一片大乱，县令和两个军官极力弹压，却收效甚微。
城门洞内，梁满囤带着几个精壮汉子提着刀，高声唱着“开开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扑到门口。
几个官兵迎上来想反抗，梁满囤拿刀指着他们大声问道：“你们不是穷苦人出身吗？闯王来了不纳粮，让你们吃饱饭，不是好事吗？快开城门，反抗者斩！”
守门官兵犹豫了。这时城门外传来了，农民军的呐喊声。
梁满囤大声下令：“快开城门！”
几个官兵扭过身去打开城门，农民军的步兵骑兵一涌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