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湖北谷城郊外军营大帐内。
张献忠哂笑道:“蘸羊血牛血马血人血起誓,都不管用。”
田见秀:“怎样才管用?”
张献忠:“天下大势。那年咱们歃血为盟,是需要联合起来对抗朝廷;但洪承畴、吴英琪的势力空前强大,联盟便乱纷纷作鸟兽散。”
李自成:“兄弟,恕我直言,那也是你带了一个坏头。”
张献忠不服气:“左良玉的精兵追着我屁股打,我又受了伤,若不投降命都没了,今天谁请你喝酒?”
李自成无奈地摇摇头。
田见秀:“你当时确有难处,我们都理解。你觉得现在天下大势如何?”
张献忠:“正是风云际会时。”
田见秀一笑:“兄弟,长学问了!说话都文绉绉的。”
张献忠:“田大哥,你这个大秀才就别笑话兄弟了。不过,兄弟这一年多倒真是跟着潘举人读了几本书。”
李自成:“好啊,说说你对当前风云际会的高见。”
张献忠:“前些年,朝廷一直是两面作战,既要对付辽东的满鞑子,又要对付中原的起义军,所以是捉襟见肘、疲于奔命。现在,辽东局势更紧张,朝廷以为,咱老张和刘国能、罗汝才投降了,李自成、袁时中等躲进深山生死未卜,便派洪承畴率领主力军开赴北方。这就给咱们兄弟留出了施展本领的空间。”
李自成:“说得对!”
张献忠却兜头一盆冷水泼过来:“自成兄,你高兴得太早了!”
田见秀一惊,忙问:“兄弟,你什么意思?”
张献忠淡淡地说:“单凭我手下这两万多人和你们那三千来人,能撑起中原半边天吗?”
李自成心里有底了,坦然答道:“不能。我已经派君恩去找罗汝才、刘国能了,田大哥也会去找袁时中等人。”
张献忠不咸不淡地说:“那就再等等吧。”
李自成还想继续劝说,田见秀却抢先说道:“好啊,我们俩就在你的大营里等着。自成,八大王每天好酒好肉好招待,比咱们在山沟里清汤寡水强百倍,咱们就踏踏实实住下去。可是,万一走漏了消息,张献忠的太平将军就做不成了。”
张献忠反唇相讥:“田大哥别吓唬咱老张,万一纸里包不住火,咱老张就把你俩交给官府,捞个立功赎罪。”
李自成哈哈大笑:“张献忠不是那种卑鄙龌龊小人。”
张献忠、田见秀都笑起来。
谷城豪华宅院客厅内。
潘举人气定神闲地坐在客位上,摇着羽毛扇问张献忠:“主公,昨晚酒宴上李自成、田见秀表现如何?”
张献忠冷笑一声:“哼,还不是想让咱老张做出头鸟,他们跟着在后面飞。”
潘举人接着说:“飞来飞去,他们的翅膀就硬了,就该与主公抢食吃了。”
张献忠:“咱老张又不是傻鸟,怎么能向他们的笼里钻。”
潘举人:“主公怎么答复他们的?”
张献忠:“等等再说。”
潘举人挥扇赞道:“两个等字妙不可言,给咱们自己留下广阔的回旋余地,也让他们急切的心冷静下来,利于咱们进一步观察他们的动向。”
张献忠:“他们想把曹操、闯塌天等头领找来,督促咱老张出头。”
潘举人:“他有千条妙计,咱有一定之规。赔本的买卖谁干?”
张献忠:“先生,接他们进大营时,我防卫森严,大营周围派出几千兵丁,生怕露出一丁点儿风声。”
潘举人:“主公,搞得动静太大反而容易坏事,外松内紧才是上策。”
张献忠:“我倒是让他们几个换上了咱们士兵的服装。”
潘举人:“主公若是装作出城围猎,让他们混在队伍里回营,就不那么招摇。”
张献忠:“咱老张疏忽了。以后有事多请教你这位军师。”
潘举人摇着扇子笑道:“主公,说请教真不敢当,大小事情在下都愿尽犬马之劳。”
张献忠:“先生,你以为罗汝才、刘国能、袁时中会不会来谷城呢?”
潘举人:“在下追随主公的时间不长,上述三人都没见过。但根据这一向主公跟在下讲过的往事分析,罗汝才还是个能干大事的人。据我得到的消息,刘国能与官军打得火热,恐怕不会被顾君恩说动。估计袁时中要看罗汝才的动向。”
张献忠:“看来,罗汝才的态度至关重要。”
潘举人:“所以,李自成就派他的心腹智囊顾君恩前往策反。我估计,罗汝才还是要看主公的态度。归根结底,当前主公才是左右中原局势的人。”
张献忠颇为自负地说:“咱们两万多精兵,经过一年多训练,你又教他们演习了多种阵法,简直称得上以一当十。另外,咱们遣散的那几万人马,只要听到咱重举义旗的风声,立即就会群起响应。”
潘举人:“在中原大地上,官军的精锐大部分开往辽东,主公的十来万人马,足以使群情震惊、山河变色。”
张献忠压抑着内心的躁动,故作恬淡地说:“哪里会有先生说得这么厉害。”
潘举人:“在下以为,这正是李自成、田见秀的如意算盘。”
张献忠:“怎么说?”
潘举人:“主公这次重举义旗,大有当年楚霸王西向伐秦之势,朝廷的绝大部分注意力都会集中在主公身上。李自成、田见秀、罗汝才他们就游刃有余了。”
张献忠倒抽一口凉气:“到那时,咱老张就不仅仅是出头鸟,而且成了众矢之的!”
潘举人:“重举义旗势在必行,但要让李自成出头。”
张献忠感叹道:“潘先生,你真是我的张子房!”
谷城郊外军营帐篷内。
李自成双手扶着顾君恩双肩,说:“兄弟,你可来了,我这些天和田大哥真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顾君恩:“成哥,我也是日夜惦记着你们。”
田见秀端过一碗茶,递到顾君恩手上:“先喝口水再说。”
顾君恩一饮而尽,又说:“再来一碗。”
田见秀又伺候他喝了一碗。
顾君恩这才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说道:“罗汝才真是个活曹操,奸诈狡猾诡计多端。”
李自成脸色一沉:“他不来?”
顾君恩苦着脸说:“我把嘴唇都磨破了,才把他说动心,一路夜行晓宿,小心翼翼地到了谷城。”
李自成长出一口气。
田见秀:“来了就好,他现在哪里?”
顾君恩:“张献忠把他安排到另一座帐篷里。等会儿你们见面,恐怕还得有一番唇枪舌战。”
李自成摇摇头:“那倒不一定。”
顾君恩:“成哥,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搪塞我的,什么万念俱灰遁入空门,什么杀伐太重死后不安,什么解甲归田含饴弄孙,什么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田见秀笑道:“这个家伙还真能说,一套一套的。”
李自成:“哼,都不是真心话。”
顾君恩:“等到我的心凉了大半截时,他反而问我,自成到底有什么打算。”
李自成:“这才是曹操!乱石奸雄,治世能臣。”
田见秀拍着顾君恩的肩膀说:“老弟,咱们俩加起来,也比不上罗汝才弯弯绕绕多。”
李自成:“田大哥,君恩,我这几天反复想,张献忠、罗汝才,更别说刘国能、袁时中等,都不想当这个出头鸟。有什么了不起的?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我就当这个出头鸟!”
夜,谷城郊外军营大帐内。
张献忠坐在正中,罗汝才、潘举人坐在一边,李自成、田见秀、顾君恩坐在另一边。
张献忠微笑道:“各位兄弟,刚才酒宴招待不周,实在是惦记着今晚要商量大事,可别怪咱老张小气啊。”
罗汝才:“老弟,你别客气了,说正事。”
张献忠:“罗大哥,自成兄、田大哥在这儿等了你十来天,用我们潘先生的话来说,就是如大旱之望、望云霓。”
罗汝才笑着说:“好啊,献忠兄弟长学问了。”
张献忠:“咱老张是现发现买,罗大哥别笑话。反正我们都盼着罗大哥到来,罗大哥到了,我们就吃了一颗定心丸。”
罗汝才:“兄弟,有什么想法就痛痛快快说出来。”
张献忠:“罗大哥的绰号不该叫曹操,该叫张飞。”
大家哄堂大笑。
等大家笑声停了,张献忠又说:“罗大哥,你没来之前,我和自成兄、田大哥议论过重举义旗之事,都说要等你来才敢定局。”
罗汝才:“各位兄弟实在是抬举罗某人。论兵强马壮,我比不上献忠老弟;论深沉刚毅,我比不上自成老弟;论宽厚仁慈,我比不上见秀老弟。”
张献忠赶紧截住罗汝才的话头:“哎呀呀,我的罗大哥,别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嘛。”
罗汝才却说道:“我也有一个长处,就是比各位虚长几岁。”
李自成:“罗大哥的长处,就是见多识广经验老道。”
田见秀:“所以,大主意必须罗大哥来拿。”
张献忠:“罗大哥,咱老张没说错吧,当年歃血为盟的几个主要头领都唯你马首是瞻。”
罗汝才:“朝廷和咱们自己心里都明白,投降也好,隐蔽也罢,都是权宜之计。时机成熟,或者他们把咱们斩尽杀绝,或者咱们把他们翻个底朝天,才算彻底消停。如今,起义军的劲敌死敌洪承畴、吴英琪一走一病,重举义旗是天赐良机。不抓住这个机会,咱们早晚会被老朱家收拾干净。”
李自成:“痛快,罗大哥今天真变成了猛张飞,快人快语。”
罗汝才却一摆手:“听我把话说完。咱们今天是四家头领议事,若论兵马多少,应该是唯献忠老弟马首是瞻;若按当年歃血为盟的座次,应该是唯自成老弟马首是瞻;无论如何不该以罗某人马首是瞻。”
李自成不动声色,其余人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张献忠才说:“罗大哥德高望重、足智多谋、兵强马壮,若不肯率领大家重举义旗,恐怕咱们要错失良机。”
罗汝才反问张献忠:“老弟,你不就是最好的领袖吗?”
张献忠哂笑不语。
罗汝才停了一下,又说:“不然咱们就等一等,等刘国能、袁时中来了再议。”
李自成淡淡地问:“他俩若不来呢?”
张献忠、罗汝才都不接这个话茬儿。
李自成看了看大家,猛然站起:“既然这样,李自成就当仁不让了。今天是七月二十九,我回到陕南需要几天,再准备几天。八月十六,我准时率全部兵马,从商洛山中开到河南,攻击官军,各位兄弟接到消息后再行动,怎么样?”
张献忠、罗汝才、田见秀同声欢呼:“好!”
一直坐在一旁默默观察每个人神色的潘举人,拱手对张献忠说道:“主公,大事已定,明日中午是否摆一桌丰盛宴席庆贺一番?”
张献忠当即表态:“好主意。”
顾君恩认真看了看潘举人,又看了看张献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