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滦城原知县衙门内。
多尔衮坐在大堂前的台阶上,擦拭他的大刀。
李永芳拿着一封信走过来:“十四爷,孙承宗给你写来一封信。”
多尔衮有些惊讶:“他给我写信干什么?你给我念念。”
李永芳展开信纸念道:“大明朝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孙承宗,照会建州将军多尔衮阁下——尔建州军队,趁朝廷一时不备,先围北京,后占四城,毁我建筑杀我百姓,引起人神共愤。大明天子令孙某率三十万大军,挥戈东向征讨叛逆,正所谓‘甲光耀日金鳞开,黑云压城城欲摧’。尔等亦是大明子民,一时利令智昏干犯天条,孙某体上天好生之德,不忍刀兵相加。若能幡然悔悟,自动撤回原籍,朝廷可适当给予安抚;若一意孤行,将抛尸异乡,悔之晚矣。”
多尔衮一把抓过来李永芳手中的信,三下两下撕烂,冷笑一声:“这个老孙头子真把十四爷当小孩子了,想凭几句话就把我几万大军吓退?”
李永芳却说:“孙承宗深通兵法,十四爷千万小心。”
多尔衮:“十四爷又不是初上战场的毛头小子,传令下去,全体将士积极备战。”
李永芳问:“怎么回复孙承宗?”
多尔衮:“就写一句话,有种你就来攻城。”
滦城东门城楼。
李永芳陪着多尔衮站在垛口内向外观看,只见远处连营接寨布置严整,明军将士严阵以待。
多尔衮扭头看看守城的清军将士,却都有些懈怠,一个个缩头窝脖精神不振。
多尔衮训斥一个头目:“看看你手下的这些士兵,三天没吃饭吗?”
小头目无奈地回答:“还真让十四爷说准了,弟兄们已经三天没吃饱饭了。”
多尔衮急了:“怎么回事?”
李永芳把多尔衮拉到一边,悄声说道:“滦城之内的粮食撑不了几天了,军需官不敢跟你说。”
多尔衮骂道:“混账东西真该杀,粮草是大事。”
李永芳说:“真是时移世易,以前都是咱们大清将士攻击他们的城池,现在反过来成了他们攻打咱们。”
多尔衮:“这个老孙头也确实不简单,用30万军队分割包围了咱们的四座城池,使咱们首尾不能相顾。这都僵持了五六天,他怎么也不开始进攻?”
李永芳:“这个孙承宗非常狡猾,估计是想用新花招来对付咱们。”
多尔衮:“既然城中的粮食不多了,不能老这么耗下去。我已经派人回沈阳给大汗送信,请求增派援军。为什么老没有回信?”
李永芳:“大汗身体不好,恐怕一时半会派不出得力的人手。我倒有个主意,不知道该不该说。”
多尔衮:“李额驸别客气,说来听听。”
李永芳:“十四爷可以命令阿敏贝勒,率领永平的大部分兵马,开到滦城之下,咱们两家前后夹击攻城明军。第一,可以趁此机会抢些粮草;第二,以此震慑其他三城的明军,或许可以打开僵局。”
多尔衮:“好主意。”
夜,河北永平远郊大路上。
人衔枚马摘铃,阿敏率领一大队步骑兵悄悄前行。
与阿敏并排前行的一个正蓝旗将军悄声说道:“贝勒爷,咱们丢下永平城,前去与十四爷合兵一处,恐怕不合适。”
阿敏有些气恼:“在城里,你就和我争论了好半天,不能出来不能出来。多尔衮是皇太极极其重用的亲弟弟,又是四城主将,若不听他的命令,后果不堪设想。”
正蓝旗将军说道:“咱们在这一带人地生疏,夜晚赶路,若是中了埋伏怎么办?”
阿敏张口骂道:“闭上你的臭嘴,刚出城门十几里,你就说丧气话!孙承宗又不是诸葛亮再世,他怎么会算定我们今夜出城袭击滦城。再胡说,我就办你一个扰乱军心罪!”
正蓝旗将军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又走出没多远,忽然听得半空中响起三声号炮,紧接着,四面八方响起一片呐喊声:“杀叛匪!杀叛匪!”
阿敏有些惊慌,问将军:“怎么回事儿?”
正蓝旗将军说道:“贝勒爷,咱们中埋伏了。”
阿敏:“不可能,咱们在永城城内集结、在路上行军,都是悄没声息小心翼翼,明军怎么会知道?”
还没等正蓝旗将军回答,前方响起了祖大寿的喊声:“阿敏,孙阁老布下十面埋伏大阵,本将军在此等候你多时了,拿命来!”
正蓝旗将军挺枪上前抵挡,头也不扭,却对阿敏说道:“贝勒爷快领大队人马返回永平城,奴才在这里抵挡一阵。”
阿敏顾不得多说,只大喝一声:“后队变前队,杀出重围,快回永平城!”
正蓝旗将军率领二百骑兵奋不顾身向前攻击,很快就被祖大寿、吴襄、吴三桂率领的关宁铁骑冲了个七零八落,功夫不大便非死即伤。
吴三桂看着满地尸首,轻蔑地说道:“硬往三爷的剑锋上撞,活该!”
吴襄问祖大寿:“大哥,追不追阿敏?”
祖大寿摇摇头:“孙阁老让咱们摆出十面埋伏的阵势,只叫把阿敏吓回永平城。任务已完,回滦城待命。”
吴三桂问道:“大舅,孙阁老怎么就算定了,阿敏必定从这儿走?”
祖大寿一笑:“傻小子,孙阁老又不是神仙。从永平到滦城,只有两条大路可过兵马,孙阁老命何可纲和我各带1万关宁铁骑,埋伏起来等着他,总有一个人能碰上。”
吴襄:“孙阁老的十面埋伏大阵好,咱们的运气更好,立了一大功。”
祖大寿:“说是十面埋伏,其实周围只是些步兵,摇旗呐喊以壮声威。”
吴三桂:“大舅一说十面埋伏大阵,阿敏就吓破了胆,狼狈逃窜。还敢号称建州猛将,其实不过是个草包。”
祖大寿:“别议论了,赶快回去攻打滦城。”
滦城郊外的大路上。
祖大寿正率领大队人马前行,远远望见何可纲飞马前来。
眨眼工夫何可纲便奔驰到祖大寿面前,只见他滚鞍下马,躬身施礼道:“末将奉孙阁老之命,前来迎接得胜归来的总兵大人。”
祖大寿也翻身下马,拱手笑道:“咱们兄弟用不着这么客气。”
何可纲:“末将受孙阁老之命,不敢马虎。”
祖大寿道:“滦城多尔衮有什么动静吗?”
何可纲笑道:“大概正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阿敏来救他。”
祖大寿一笑:“孙阁老有什么命令?”
何可纲:“孙阁老说,总兵大人不必去中军大帐,直接率领兵马去滦城南门外驻扎,还要再给你增添一万步兵。”
祖大寿:“你呢?”
何可纲:“我马上回中军大帐,率领一万关宁铁骑和一万步兵,开赴滦城西门外驻扎。”
祖大寿:“然后呢?”
何可纲:“孙阁老率两万关宁铁骑、两万精锐步兵驻扎在东门外。明日正午时分,以东门外三声号炮为令,东西南三门同时开始攻城。”
祖大寿急切地问:“真的硬碰硬开打?”
何可刚神秘地一笑:“哪能呢。”
祖大寿:“到底怎么办?”
何可刚凑近祝大寿的耳朵,低语了几句。
祖大寿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滦城东门城楼。
李永芳陪着多尔衮在城楼眺望。
多尔衮有些焦躁地说:“天近正午,阿敏的兵马也该来到了。”
李永芳宽慰他:“十四爷,阿敏贝勒的人马也许路上有些耽搁,再等会儿。”
一个正白旗佐领走上城头,冲着李永芳躬身施礼:“李额附,孙承宗又送来一封信。”
李永芳接过来急忙打开,快速浏览一遍,轻蔑地对多尔衮说:“这个孙老头子说大话说上瘾了,又来吓唬咱们。”
多尔衮问:“他说些什么?”
李永芳:“他说阿敏已经被他打回永平,咱们要想活命,他可以撤除北门的守军,让咱们从北门去永平找阿敏。”
多尔衮问:“还说了些什么?”
李永芳:“他已经把东门南门西门紧紧包围,正午时分发起攻击。让咱们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多尔衮:“哼,十四爷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大清猛将,孙老头子想用这薄薄一张纸,就把我吓跑,门儿都没有。”
正白旗佐领偶尔扭头往城下一看,立即惊呼:“十四爷快看,大炮!”
多尔衮头也没扭,厉声训斥佐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没见过明军的大炮吗?”
佐领惊恐地说:“太多了!”
多尔衮这才认真地往城下看,也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怎么忽然冒出这么多大炮!”
李永芳又拿过孙承宗的信细看一遍,才说:“孙老头子在信上说清了,他在东门布置了五十门大炮,在西门南门各布置了二十门大炮,正午一到,同时开始轰击。炮轰之后,三门共有八万大军同时攻城,提醒咱们千万不要玉石俱焚。”
多尔衮安排佐领:“你赶快安排几个人同时去西门南门查看。”
佐领急匆匆走开。
多尔衮坐在垛口下闭目沉思。
功夫不大,佐领跑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说:“十四爷,孙老头子没骗咱们,西门南门各布置了二十门大炮。”
多尔衮睁开眼问李永芳:“李额附,咱们该怎么办?”
李永芳沉吟着说:“滦城之内有一万多步骑兵,若是攻城野战,自然能砍杀一番;但守城非我所长,况且明军的炮火实在厉害,我们多次吃了它的亏。”
多尔衮:“难道让我们灰溜溜地撤出滦城?”
李永芳:“难道十四爷想与滦城共存亡?”
多尔衮懊恼地摇了摇头。
忽然,一声山崩地裂的炮声,从城楼下传过来。
多尔衮有些紧张问:“这就开始炮轰了?”
李永芳镇定地说:“还没有,这是试射。请十四爷立即定夺,真要开始炮轰,一切都晚了。”
多尔衮一咬牙:“你去交涉,让他们放开北路,我们去永平。”
滦城东门外明军大帐内。
李永芳穿着一身普通布衣,镇定从容地走进大帐,一见孙承宗坐在帅椅上威严地盯视着自己,不免有些紧张。赶快调整一下情绪,躬身施礼,口中说:“大清国使臣李永芳,拜见孙阁老。”
孙承宗深沉地问道:“李永芳,你是不是汉人的子孙?为什么要自称大清国使臣?”
李永芳狡辩:“孙阁老,当今是双方交战的紧张时刻,我是什么人就没有必要争论了。”
孙承宗:“也好,你来干什么?”
李永芳:“我受大清国贝勒爷多尔衮之命,前来和谈。”
孙承宗冷笑一声:“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们是怕城毁人亡,想找一条生路。”
李永芳无可奈何:“咱们不要做口舌之争,就算是吧。”
孙承宗:“本官已经在第二封信里说得清楚明白,只要你们放弃滦城,我们绝不伤你们一人一马。”
李永芳:“此话当真?”
孙承宗:“这一问简直是多余,本官是堂堂大明朝廷的东阁大学士,蓟辽几十万大军的统帅,白纸黑字写着,岂能言而无信?”
李永芳:“阁老请看,李某人一人一骑手无寸铁前来,就是为了表示我方的诚意。”
孙承宗:“这一点本官清楚,因为你们弹尽粮绝、无路可走。”
李永芳:“如此说来,李某便回去复命,两个时辰之后,全军从北门撤走。”
孙承宗:“你回去告诉多尔衮,别想耍什么花招。两个时辰之后再不撤走,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滦城北门。
两扇大门吱吱呀呀地慢慢打开。
多尔衮、李永芳全身披挂整齐,骑在高头大马上,缓缓地从城门洞走出来。
北门外一大片开阔地上,果然一片寂静。
李永芳扭头对多尔衮说:“孙承宗果然言而有信。”
多尔衮一扬手下令:“快速前进,开往永平城。”
多尔衮一马当先,后面的大队步骑兵紧紧跟上。
清兵走着走着,忽然前方一个明军方阵,横挡在大路中央。为首的将军正是吴三桂。
李永芳惊呼一声:“不好,上当了!”
只听前方吴三桂哈哈大笑:“李永芳,不要害怕,吴某奉孙阁老之命,前来送行。”
只见吴三桂一摆手,明军方阵变成两列纵队,分别站在大路边上。
李永芳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声对多尔衮说:“十四爷快走吧,免得夜长梦多。”
多尔衮双腿一夹马肚子,率领大队人马从两排人墙中快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