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大凌河城内。
孙承宗带领袁崇焕、金启倧、梅之焕、红霞走走停停,到处是断壁残垣,到处是烟火缭绕,到处是血污尸体,到处是哭声一片。
孙承宗沉痛地说:“本官无能,致使生灵涂炭,山河破碎。”
袁崇焕赶紧说道:“恩师,学生是辽东巡抚,失陷大小凌河、松山、杏山的责任,应该由我来承担。”
梅之焕:“二位不必过于自责,阉党处处掣肘,能保住锦州、宁远已属万幸。”
孙承宗:“阉党肯定会借机生事,且不去管他。启倧你抓紧筹集钱粮,安抚幸存百姓。元素,你赶快调集兵丁,整修大小凌河、松山、杏山等城堡。”
燕京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天启坐在龙椅上,听张维迎奏报。
张维迎:“托皇上洪福,赖将士用命,叛匪八九万人马,猛攻两个多月,锦州、宁远巍然屹立。可喜可贺呀!”
天启欣然夸赞:“吾师雄韬伟略,指挥若定,朕当重重赏赐。”
顾秉谦却出列奏道:“皇上,孙承宗虽然守住锦州、宁远,却失陷了大小凌河、松山、杏山,致使城池尽毁,子女被掠,老幼皆死,十室九空。”
魏广微也出列奏道:“孙承宗经营辽东多年,花费钱粮无数,如今却仅仅保有两座城池,实在是令朝野大失所望!”
张维迎忿忿不平地说道:“朝廷十年以来聚集天下精兵强将,不敢与叛匪正面交战,今天才开始敢一刀一枪与叛匪拼命。军中上下只知奋勇杀敌,忘却叛匪的凶狠剽悍,宁锦军民同仇敌忾,打得敌人丢盔卸甲望风而逃。你们怎么反倒吹毛求疵,无端指责?”
顾秉谦还想尽力诋毁。
天启摆手制止:“辽东叛匪猖獗已有十几年,今日一战挫其狂峰,确实应该大力表彰,鼓励前线将士再接再励。内阁会同吏部商议如何奖励,尽快报上来。”
顾秉谦、魏广微只得拱手领旨。
燕京东厂提督衙门内。
顾秉谦对魏忠贤说:“九千岁,今日在乾清宫内,下官与魏阁老,本想借大小凌河等十几座城堡失陷之事,整治孙承宗、袁崇焕。那张维迎极力替他们辩护,皇上下旨,令我们商议如何奖励。怎么办?”
魏忠贤稍微一想,当即说:“先发动言官,轮番上奏折,弹劾孙承宗、袁崇焕只求自保,丧师失地。说他们坏话的人一多,皇上就搞不清怎么办了。到时候咱们再拿出对策来。”
魏广微立即逢迎道:“九千岁高明。”
紫禁城乾清宫偏殿内。
天启正在聚精会神雕刻檀香木楼阁,客氏在一旁伺候。
魏忠贤进来,后面紧跟着各自怀抱一摞奏章的顾秉谦、魏广微和通政使。
天启抬头看一眼,见顾秉谦、魏广微和通政使都抱着一摞奏章,皱着眉问:“这么多奏章,朕一下子哪能看完?”
客氏大惊小怪地说:“万岁爷养着你们这些文官有什么用?一点儿也不知道替万岁爷分忧,看不到万岁爷正忙吗?”
魏忠贤与客氏一唱一和,赶紧说道:“万岁爷,这些奏章就不用全看了,让顾阁老大体讲一讲行吗?”
天启立即说:“好,好。”
顾秉谦躬身说道:“万岁爷,这些奏章共四百三十二份,分两大类。一类是各地省道州县长官和朝廷言官,为宁锦大捷之事,称赞魏公公及内阁居中调度有方,请求大力嘉奖的,计有二百二十六份。另一类是各地省道州县长官和朝廷言官,为大小凌河等十几座城堡失陷之事,弹劾孙承宗、袁崇焕劳师糜饷,请求严厉处分的,计有二百零六份。”
天启非常意外地问:“竟然有这么多人请求大力嘉奖魏公公?竟然有这么多人弹劾吾师?”
魏忠贤谦卑地说:“老奴没做什么,都是托万岁爷的洪福。不过,御史李应荐弹劾奏章,老奴觉得万岁爷该看一下。”
天启:“魏大伴,你找出来让朕看看。”
魏忠贤顺手抽出李应荐的奏章,双手呈给天启。
天启打开奏章,轻声念道:“大小凌河军民与叛匪激战之时,孙承宗却不发兵援救。身为辽东督师,只知坐拥坚城自保,而任凭生灵涂炭,实为暮气深重。”
顾秉谦趁机说道:“李应荐的弹劾奏章,应该由内阁转给孙承宗,促他自省。”
天启随口应道:“可以。”
客氏却嚷嚷道:“魏公公整天价替万岁爷操心,应该奖赏;那孙承宗花了万岁爷数不清的银子,却丢了好几座城堡,就应该处分。”
天启笑笑:“奶娘,你不懂国家大事,别乱插嘴。”
客氏不依不饶:“奶娘不懂,文武百官也不懂吗?万岁爷,别以为孙承宗是你师傅,就老护着他,文武百官会说闲话的。”
魏忠贤谄媚地说:“奉圣夫人说话公道,老奴佩服。”
天启看着手中的木雕说:“好了好了,你们都别说了。顾阁老拟旨吧,宁锦大捷,魏忠贤居中调度有方,赏其侄孙为侯爵;顾秉谦、魏广微、崔呈秀协助魏忠贤有功,各官升一级;孙承宗、袁崇焕劳苦功高,各赏银三十两,官升一级。其余有功将士,报上名单,由兵部斟酌奖励。”
天启不再理会魏忠贤等人,低着头琢磨他的木雕。
客氏一边凑上去给天启擦汗,一边冲魏忠贤使个眼色。
魏忠贤赶快领着顾秉谦等人退下。
辽东锦州督师行辕大堂内。
宣旨太监卷起圣旨,对跪在地上的孙承宗、袁崇焕等人说:“各位,领旨谢恩吧。”
孙承宗神情淡然地说:“臣孙承宗领旨谢恩。”
袁崇焕等人只叩一个头,站起来没说话。
宣旨太监有些尴尬,只得把圣旨和内阁所转的几本奏章放到孙承宗手里,扬长而去。
袁崇焕把孙承宗扶起来,恼怒地说:“我们在辽东提着脑袋,拼死拼活地干了几年,只比顾秉谦他们多领赏银三十两;魏忠贤家的四岁娃娃,反倒封了个侯爵。恩师,咱们再干下去,说不定就会追究失陷封疆的大罪。”
孙承宗坐在椅子上,随手翻看了几本内阁转来的奏章,有些灰心丧气,摇着头叹息道:“元素,我本想将平生所学传授于你,带领着弟兄们为国家恢复辽东。看来老天不想给咱们机会呀。走吧,走吧。咱们一起辞官,回到家乡,与清风明月为伴,诗酒自娱。”
梅之焕苦笑一声:“我早就是林下之士,这两年被孙督师的一腔热血感动,在辽东经历了一场场血雨腥风,足够后半生回忆品味。走吧。”
满桂却茫然地问:“你们走了,我们怎么办?”
祖大寿等一大帮武将乱纷纷地问:“我们怎么办?”
孙承宗躬身施礼道:“感谢各位兄弟,几年来与孙承宗历尽艰险、生死与共。辽东百姓还需要各位保护,各位都是军人世家,离不开军队,勉为其难吧。”
孙承宗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
在场众人,都唏嘘不已。
燕京东厂提督衙门内。
顾秉谦喜出望外地走进来,忘记了应有的礼节,高声对坐在椅子上打盹的魏忠贤喊道:“九千岁,大喜呀!”
魏忠贤懵懵懂懂地问:“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顾秉谦连说带比划:“孙承宗、袁崇焕联名上奏折,要求辞职。”
魏忠贤哈哈大笑,连声说道:“好事,大好事!真没想到,咱家挖空心思想了许多高招,都不能如愿,这回是怎么了?”
顾秉谦故作高深地说:“读死书的人嘛,都有些傻气,更有些清高。他们不求利,但对名节看得很重,让他们和我们一样官升一级,正好刺痛了他们那可怜的自尊心。真想不到,这一道嘉奖圣旨,倒帮咱们除掉了眼中钉肉中刺。”
魏忠贤却说:“你不要高兴得太早,皇上肯定要挽留他们。”
顾秉谦轻轻一笑:“挽留也没有用。”
魏忠贤不明就里,问:“为什么?”
顾秉谦:“还是那可怜的自尊心和清高嘛,读死书害死人呀!我敢保证,皇上再三挽留也没用。”
魏忠贤阴险地说:“顾阁老,既然你如此有把握,皇上让你拟旨挽留,你就写他个天花乱坠,显得咱们大公无私,省得那些书呆子们说三道四。”
辽东锦州城西门外。
一个仆人牵着三匹马在前面慢慢走着。
一身便衣的孙承宗、袁崇焕和红霞,被祖大寿、满桂、赵率教等十几个武将簇拥着,默默无语,缓缓前行。
忽然,无数百姓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跪在孙承宗等人面前,乱纷纷地说道:“孙督师,你走了,叛匪再来烧杀抢掠,谁保护我们呢?孙督师,你给我们的土地,还算不算数呀?”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膝行几步拉住孙承宗的手说:“我的儿子、孙子被叛匪掠走为奴,孙督师得帮我救回来呀。”
孙承宗激动地对百姓拱手说:“孙承宗愧对父老乡亲们!”
孙承宗、袁崇焕和红霞低着头快走几步,跨上马走远了。
一个精明的汉子紧紧盯着他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