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卫生所的条子，何秀英不得不去下地干活。
喇叭早停半天了，工具肯定都领完了，她还得专门找队长一趟分个活，一个整工分肯定拿不到了，她婆婆和嫂子们看不见人，回去肯定要挑事。
何秀英越想越气，九阴白骨爪都出来了，对着空气一阵乱挥。
都是丛玉珠，都是这小蹄子。
她想象着丛玉珠的模样，心里十八班舞艺都往丛玉珠身上招呼，抽花小贱人脸，抓掉她一把子头发，扒光小贱人衣服……
她想的正美，注意力太专注，没注意到身后两辆自行车驶过来。
骤然响起的清脆铃铛声将她吓得差点跳起来。
垄上瘦窄，两三个人能并排过，自行车压着草倒也没啥问题，这些破人拨啥铃铛。
何秀英捂着咚咚跳的胸口吓得停了脚。
“同志……”
一人从自行车下来，推着车把从身旁出来。
何秀英心下正怕着呢，没好气：“干啥！”
一嗓子吼完才瞅见是两个生人面孔，哟哟，两辆自行车，还是凤凰牌的。
何秀英眼睛一亮，眼神落在了两人板正的身形上。
郑鹏和吴江都被何秀英那一吼吓得雷劈了似的。
还是吴江反应快，推着自行车挤开郑鹏，咧着六颗大白牙笑道，“大姐，吓着你了吧，真是对不住。”
“不着慌，不着慌，”何秀英连摆手，赶紧擦了一把口水。
这小伙子不错，浓眉大眼，个头也还行，挺周正，就是黑了点，一脸憨相。
吴江被看的面皮好像被戳了两个窟窿似的，一向厚脸皮竟然有点尴尬，“大姐、大姐！”
“啊？啊！那啥，小兄弟你说啥？”何秀英回过神。
吴江笑眯眯的，“大姐，问个人，你们村叫玉珠的同志……”
一听玉珠两个字，何秀英心里刚灭的火轰一下燃开了，“不知道，那死妮的事别问我。”
说完怒火朝天就准备走。
郑鹏忙推着车子将人拦住，急匆匆道：“死妮？玉珠同志死了？怎么死的？”
娘的，故意的是吧。
何秀英抱着胳膊白着两人，“死了，死的透透的，贱死的。”
“溅死？”郑鹏有些惊愕，“是落水了吗？”
咦，长的高高大大，脑壳是个坏的？
何秀英皱眉嫌弃的不行，这小伙长的挺魁梧，可惜了。
她上下扫着两人，问道：“你俩是她啥人？找她做啥？”
“我们是她朋友的朋友，她一个朋友出了点事，托我们传个信，”吴江插进来，漫不经心询问，“大姐，你说的那个玉珠同志，姓什么？别是我们找错人了。”
何秀英想都没想，“丛玉珠啊，你们找的是她不？”
吴江翻着眼，哎呀拍了下脑袋，尴尬笑道：“这脑子，怎么忘了，就记得个名，那个大姐，看着十五六岁，两条大辫子，长的白白净净，说话柔声细气的……”
“长的跟兔子似的是不，那就是了。”
何秀英眼睛咕噜转了转，心里起了坏苗苗，找人特意传消息，事肯定特重要，小蹄子，你坏老娘的事，老娘也让你吃吃教训。
“那啥，你们找她肯定特重要的事吧，她都死了，你们不知道，死的老惨了……”
“哎，大姐，玉珠同志什么时候死的？她家在哪？还有其他人吧，我们去上柱香。”郑鹏直接问重点。
这怎么可能让他们去，不是露馅了。
何秀英随口胡诌，“那个，前两天，前两天才死的，你看看，你们要是早来一天说不准还能见一面呢，
她家，她家没人了，她爷知道她淹死受不了疯了，连夜抱着尸体就找不见人了，哪个疙瘩角落埋去了吧。”
郑鹏和吴江听完面面相觑。
何秀英心底得意的不行，还在假模假式感叹着命苦，吴江赶紧从车篓掏出个苹果来把人打发了。
等何秀英走远，郑鹏才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硬本子，拿出钢笔在丛玉珠三个字后面写上淹死两个字，打了个错号。
吴江看了一眼，“甜水村还有个白玉珠和方豫竹，咱们分开行动，到时候在村口大槐树那儿会合。”
郑鹏点了点头。
这时候村里人都上工了，只有穿开裆裤的两三岁娃娃在村里土路上瞎打面包玩。
吴江看见几个黄头发脏娃娃还好奇，虽然村里家家都养大黄狗，但也没到放心扔下孩子去上工吧，被人贩子抱走咋办。
谁知道他刚走过去，四面八方立马跑出来几个稍大一点的男孩子，领头的一个腰间别着把弹弓，身上湿漉漉的，本来在挑水呢，看见个生人朝孩子去了，吓得丢掉水桶就跑过来了。
见几个孩子一脸警惕，随时要大喊大叫的模样，吴江赶紧停好车子，十分和善的蹲下了身。
“小朋友别怕，叔叔不是坏人。”
领头的男孩唰的抽出腰间别的弹弓，“老姑奶说了，坏人都不会说自己是坏人。”
没错，吴江问的刚好是一大队的几个孩子。
被几个孩子团团围住，吴江赶紧摸出几块水果糖表示友好。
“小朋友，叔叔真不是坏人，请你们吃糖，向你们打听个人行不？”
他平日油嘴滑舌对大人没准有用，小孩子哪吃这套。
看他拿出糖，几个小孩脸色当时就变了，一个大喊：“他是拍花子！”
吴江还没反应过来，几个孩子一窝蜂举着拳头就上来了，这一闹，蹲在地上流着口水几个小娃娃面包也不打了，扯开嗓子就开始哭。
吴江脑门噌的冒出了汗，急中生智就开始唱红歌，果然一开嗓就都安分下来了。
他果然机智。
一首歌唱完，几个孩子成功相信他是好人，听到他打听玉珠都懵了懵。
“俺们这儿都是叫姐、婶子、狗子、蛋子啥的，没有叫名字的。”一个小孩单纯说。
倒忘了这一茬。
吴江脸上的笑僵了僵。
就在这时领头小男孩挤到了吴江跟前，刚才吴江用石子打弹弓超厉害，他已经成小迷弟了，怎么会错过表现机会。
“大哥，我知道，”领头小男孩拍着胸脯，“你说的那个白玉珠是白老三家的闺女，昨儿个才嫁了，抱着大公鸡走的，我一直跟到村口呢。”
“嫁了？你确定她叫白玉珠吗？”吴江问。
小男孩坚定点了点头，“她们要迁户口，三队长伯伯写的条子，我看着呢。”
他三两下捡起树枝在地上洋洋洒洒落下三个字：日王玝。
“大哥，对不？”
对……不对吧……
好家伙，三个字愣没一个写对的，说是不对，好像又是这个个人名。
吴江干咳了两声，站起身，摸了摸那孩子脑袋，“好好学习，学习使你进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