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母亲毒打一顿后,我总喜欢玩布娃娃。
那只布娃娃早已破烂不堪,但我没钱换新的了。这一只还是我用两个月时间卖废品才得来的。班上的同学总嘲笑我,说我雌雄难辨,这么大的人还玩布娃娃,但我对这些话并没有什么感觉,其实也无言以对。
我有一个精致漂亮的铃铛,是很小的时候不知在什么地方捡到的,一直佩戴在手腕上。班里有一个男生对它仿佛很是喜爱,常常出手争夺那铃铛,但我不能容忍这一举动,因为那铃铛是除布娃娃外唯一可以给予我慰藉的物品了。
我喜欢握着布娃娃做很多事。我把石头放进它娇小的手掌里,然后用力扔出去;我把门留一条缝,然后让它的脚向把手踢去;我把它的嘴掰开,这样就有人能陪我聊天了。我喜欢布娃娃,我喜欢用它去做任何事。因为在母亲面前,我什么都不能干。
二年级的同学们放学后总要在大街小巷里奔跑着穿梭,或买些零食饮品边走边吃,可我没有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的生活。母亲是教师,她在外面总是光鲜亮丽,举止高雅,说话也轻声细语,我常常想如果在家里她也能这样对我就好了。回到家后,母亲一般会直接将门踹开,然后扔进来什么东西。运气好,或许只是块很小的树枝;运气差,甚至可能是比头还大的砖块。我的房间没有锁,因为锁早就被拆掉了,因此千万不能躲进房间里,只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写作业。当母亲进门后,我必须赶紧卧倒在书桌底下,若母亲问起,便说系鞋带。这个办法并不是每次都有用,有时候她心情极差,根本不信我这套说辞,会用比胳膊还粗的麻绳将我吊在房梁上狠狠打一顿。被打的时候,我虽然痛不欲生,但一想到还有布娃娃陪伴我,就不那么痛了。
父亲虽然也打我,但我更喜欢他,因为他同样打母亲。
父亲没有工作,白天出去找女人,晚上则喝很多酒,凌晨时分才回来。这时候我也许还在被母亲打。他回来后,一定会对着我们俩大吼一声,然后冲过来将母亲踹倒,再转过来甩给我一巴掌。我脸上火辣辣的,似乎要把方才流的泪水烘干一样。然后,父亲就开始打母亲了。我很喜欢看他们打架,我总将两个人想象成布娃娃,父亲是高大的布娃娃,母亲是瘦小的布娃娃。那我是什么呢?母亲说,我是连狗都不如的低等生物。于是,我便很羞愧了:明明自己什么也不是,怎么能把别人幻想成布娃娃呢?
直到后来有一天,母亲下手实在是太重了,我便直接翻起白眼,身体一动不动,双手自然地下垂,假装一命呜呼了。可这招没唬住母亲,她用高跟鞋在我肚子上一踩,我就装不下去了,然后她会打得更狠。
后来,我逐渐克服这疼痛了,开始继续尝试装死骗过母亲。我一直在失败,但我并没有放弃希望,即便心里很清楚逃不过去。终于有一次,我成功了。母亲在我的身上四处乱打,我都咬着牙忍住了。她发觉我死了,狰狞的面孔顿时收缩。那是我第一次见她没有摆出愤怒的样子。她将我丢在一处灌木丛里,转身离去了,任凛冬的寒风如刀锋般在我的脸上肆意乱舞。
第二天早上,我向邻居家借来一台落了许多灰的摄像机。到了学校,那男生见我来,还是大步走到我面前,伸手便开始争夺铃铛,但我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
“想玩吗?放学后来找我吧,我可以送给你。”
“真的吗?”那男生眼里冒着光,“一言为定啊。”
“嗯。”在这之前,我早就听说他父亲去世,母亲患有谵妄症,不会有人在意他。
(更不会有人在意他的性命。)
放学后,他果真来找我,我给了他铃铛,又提议道去我家给我的父母制造一个惊喜,没准还能讨到几颗糖。他十分兴奋地向我家跑去。我十分庆幸当初没告诉他关于父母的任何信息。
(否则他不会去送命。)
叮铃铃——
见他已进入我家,我立即回头,飞奔过去,趴在窗户上看。窗户上有很多划痕,根本看不清,我只能听见母亲的嘶吼声与鲜艳的红色,那红色染满了整个客厅。
(挣扎吧,哭泣吧,感受恐惧与绝望吧。)
叮铃铃——
我一脚踹开门,掏出破旧的摄像机按下了快门,在母亲的咆哮声中向后山跑去。夕阳西下,温暖的阳光洒在我伤痕累累的躯体上。
(希望?)
明明每天都能见到太阳,可这次我却感觉它格外刺眼,格外炽热。
我将照片交给了警察,母亲和父亲经法院判决被关进了监狱,听警察说他们再也出不来了。警察跟着我我回了一趟家,好让我指认现场状况。我一字不落地说了,唯独没说送他铃铛的事情。我悄悄走进卧室,翻开被褥,布娃娃仍安详地躺在里面。以前我总是认为它灿烂的微笑发自内心,可现在才发现那笑容是畸形的,是虚伪的,是没有感情的,是照拥有感情的人类微笑雕刻出来的。我仿佛明白了什么东西。它不是被我操控我的玩具,我能操控的玩具只有我自己。
它不是我的傀儡,我能作为傀儡的亦只有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