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我举起手来。
“怎么了?”
“我想上个厕所。”
“去吧。”
我就这样带着无数恐惧和惊慌逃离了孤儿院。
流浪在街头的日子持续了大概几个月,一位苍老的邮差收留了我。
“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信息。”他嘴里叼着一根雪茄,轻抚着女儿的脑袋,“所有人都被信息束缚着。例如,我杀死一个人,我的身上便会有千万条信息,成为永远无法破除的枷锁。先是‘我杀了人’这一真实发生的事实,再是‘我会受到处罚’这一将要发生的事实,以及‘我杀过人’这一在以后会留下烙印的事实。任何事件、言语及行为都是信息,信息随时可以被利用,而能够控制信息的人就是胜利者。
“这个世界上,信息就如无形的蜘蛛网般缠绕在人们周围,也像操控傀儡的线。对,傀儡,这一比喻很适合。记住,永远去做操控傀儡的人,而不是被操控的。只要你拥有的信息够多,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你,没有人。”
我至今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绝对算不上一个称职的邮差,无论是什么信件,愚蠢的情书或老友的闲谈都免不了被他一睹的命运,他像一个饥饿的人,对各种信息都充满着强烈而病态性的疯狂渴望。
在跟着他去邮局工作的那段时间里,我认识了很多人。一个勤勤恳恳的女职员,总是穿着平底鞋,即使当时高跟鞋正风靡全国;一个不务正业的男大学生,刚刚成年就跑来找工作,对待什么事都没有耐心;一个经验丰富的中年男人,长着一脸浓密的胡子,说话十分温和,简直像慈祥的父亲一样。邮差让我永远不要和这些人袒露心扉,我照做了。
邮差一直偷偷进行着窥窃他人信件的事,但从未失手。有时是谎称去卫生间,有时是缓缓弯下腰查看,更有些时候直接带回家仔仔细细,逐行逐句地查看。我敢说,即使是监控摄像头也难以察觉到他的这一行为。
对待外人,他永远十分开朗,脸上也总是洋溢着善意的微笑,使人都很喜欢和他打交道。但是,包括我,没有任何人知道任何有关他的信息,从身世到想法。他从不透露,即使是在聚会上也不碰酒杯。
意外发生在邮差离开的前一天晚上。
“我们的这一位好朋友就要离开邮局了,从此,我们幸福的大家庭也就此少了一员...让我们为他诚心地祈祷,在以后万事胜意!”那个西装革履的领导用机械般的声音激情演说着,无人不为苍老的邮差鼓起掌来,“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啊...”邮差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便恢复状态,“能够来到这里,是我至高的荣幸,是我此生最正确的一个抉择,因为我能够遇到你们这些热情友善的同事。在人生接下来的旅途中,我将不会忘记你们每一个人,你们的欢声笑语将永远成为余音缠绕在我的双耳,你们的美丽微笑将永远成为记忆烙印在我的大脑中!感谢大家...”
就在那天深夜,意外发生了。
“喂。”那个留着长胡子的中年男人向他说道,“我可以从你那里找下前几天的资料吗?我没有记住。”
“可以。”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脸在一瞬间变得煞白。
“嗯...”那男人眉头紧皱起来,“这是什么?”他掏出那些被邮差翻开过的信件,以前邮差从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工位,他永远在那里身板比直地坐着,今天是因为欢送会才导致这男人有机会接触到他的工位。
“哦,那些只是...”
“我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男人仿佛十分愤怒地挤出这句话,“我会报告给领导,你等着瞧吧。这是对这份工作无与伦比的玷污!耻辱!你应当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是吗?”邮差的眼睛如同在发光,赤红的光,“你想这样做吗?”
“你要威胁我吗?”那中年男人用手指着邮差,“来啊!我问心无愧!”
“昨天下午,你对这孩子做了什么?”邮差轻声说道,我听见他的嗓子里在冒着热气。
“你在说什么?”
“你难道不清楚吗?”那邮差忽然低下头看向我,“你做了些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男人的额头青筋暴起,十分愤怒的样子。
“你从来不换衣服,”邮差轻松地说着,“但今天却换了,而且是和裤子一起换的,这是为什么呢?你心里清楚吧?”我偷看过那男人的笔记本,今天他要去约会。他背着妻子有婚外情,这是他绝对不敢说的。
“你的意思是我对这孩子做了不轨之事?!”男人的十根手指同频颤动,“荒唐!”
“那你能够解释衣服的事吗?”邮差死死盯着男人,“我能否理解为你的这一举动是在掩盖证据以及安抚自己忘掉此事?你不想让别人知道吧?”
“你...你...”男人用惊慌的眼神看向我,“问问这孩子!他是不会撒谎的!”
我看到邮差的眼神,顿时会意了。
“你做了。”我轻描淡写地说道。正是这句话彻底击溃了男人的心理,他瘫坐在地上,用满是泥垢的指甲疯狂地抓着头皮,嘴里念念有词。
“我并不想为难你。”邮差将身子贴过去,“你也知道,我马上就要离开这该死的邮局了,咱们之间完全可以毫无瓜葛。我明明就要开启新的人生,而你却想阻止我。”
“不,不...”男人大口喘着粗气,“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不要这样做!”
“我必须这样做!!!”邮差对着男人泛红的脸张开血盆大口嘶吼着,“你想毁掉我的人生吗?!说啊!”
十一点的钟声准时敲响。
邮差左右看了看,叉起腰来,再次望向靠在椅子上的男人。“现在你想好了吗?”
男人无力地起身,上唇不断颤抖着。
“在毁掉我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剩余人生,”邮差与男人的眼神相撞,“和你的前途、家人、孩子以及你引以为傲的愚蠢的破烂邮差职业之间!”邮差的语气越发强烈激昂,“你想选择哪个?!你能选择哪个?!告诉我!面对我!!”
“现在去那该死的保安室删掉今晚的监控,咱们之间就彻底两清。”邮差的语气忽然又舒缓下来,“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就这样,他带着我离开了邮局。在我十九岁那年,因贩卖毒品被捕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