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顾云之的人，想必都清楚，顾医生平日里看起来永远都是温暖与谦和的结合体。
可是偶尔，他也会十分执拗，唯独，是在病人的身上，他是寸步不让的。
当然，考虑到文化差异、地区差异什么的，顾云之在发火之前，还是设身处地地替患者以及家属考虑了一番的。
交代完了一大堆，他到最后还坠上了一句：“如果是担心费用问题，大可不必担心，费用问题由我一力承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却如同有千钧重量。
直接给季南荷听呆了。
“还是不行，老人们还是不同意。”当地医生的话音刚落，孩子的爷爷已经要抄家伙赶人了。
见此情形，顾云之也终于沉不住气了。
再也不管对方听得懂听不懂，直接就开吼。
一如季南荷第一次与他相遇时的那般，只是这一贫如洗的家中，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砸的了。
“我不管你们什么想法，孩子的情况现在很危险，必须要先处理再移送大医院！”他说着，还没等当地医生翻译呢，直接大喝了一声：“乔山！”
跟了顾云之这么多年，乔山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连忙拽着两位老人，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一旁的季南荷只能紧紧搂住十岁的妹妹小卓玛，并且捂上了她的眼睛。
门外传来了哭喊声，可众人早已经不在意了，没有什么能凌驾在生命之上。
针一根接着一根，瘦小的身体上，插满了针。
看着面前的景象，季南荷的眼眶已经有些发酸了，心痛之余，眼泪却强忍着没有在人前掉出来。
房间不大，床比地面高不了多少，着实是有点为难顾云之这样一个大高个子了。
起初是半蹲，到最后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时间一过就是大半宿。
收起针的时候，离天亮还早呢，乔山留了当地医生在隔壁劝说，自己赶忙回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现在带孩子走吗？”
“现在不行，路途太颠簸了，我怕会出现什么意外，最好等孩子能醒过来，有自主意识，情况会好很多。”
“明白。”
“另外，你去联系一下最近的综合医院，孩子需要做一个全面的检查。”他冷静吩咐道，站起来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直不起腰来了。
季南荷坐在一旁的角落里，怀中的小卓玛已经熟睡过去了，见顾云之正弯着腰，艰难地往外走，这才放平了孩子，跟了出去。
“怎么样了？”她的眼神紧紧盯着他的腰，而他却只道她是在关心病人的病情。
“目前算是控制下来了，不过从脉相来看，情况没有那么乐观，甚至可能需要西医的方法进行手术。”他皱着眉头，开始摸起了自己白大褂的口袋，半天却只能摸到一支笔。
“是在找这个吗？”也不知她是怎么猜到的，他恍惚抬头，却发现她忽然从身上那件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了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
“嗯……”他愣了一下，莫名有些心虚，犹豫着伸出手，接过了那盒。
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他甚至没敢直视她的眼睛。
“只是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抽一根……”他莫名解释道，她莞尔。
“没关系的，你不用对我解释，况且你是医生，肯定比我有分寸。”
“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有分寸……”他没能说出口的是，与她分开的那些日子，每每深夜想她的时候，他便会独自抽烟，不计其数。
两个人就这么放空了一会儿，他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指了指她身上的上衣口袋道：
“电话。”
季南荷愣了一下，良久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的手机一直都放在自己的身边。
众所周知，能托付手机的，都不是一般的交情。
“哦！给你。”
接过手机，他还是找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思索了半天还是拨打了出去。
原本没奢望能接通的，毕竟在这里，接不到电话的概率又增加了很多，可是，这次却几乎是秒接起来的。
“喂？云之？”对面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中气十足，即使已经是深夜。
“爸。”一个字出口，连顾云之自己都感觉有些莫名别扭。
爷俩之间的生分，一直都是摆在明面上的。
隔着时差，此时的顾清源刚下了一台连轴八小时的颅内手术，正吃着饭呢，看到是儿子的电话，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立马接了起来。
“怎么了？这个点打给我，你那边应该是深夜吧？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顾清源的语气显然有些着急。
“我这边遇到了一个高原上的癫痫患者，按我的经验来看，很有可能是颅内病变，不过还没有检查，目前无法断定。如果断定了的话，我想请您回趟国……”这还是顾云之第一次向父亲提出要求，自己也没底呢，脑海中正想着如何游说，只听得对面忽然来了一句：
“没问题。”
“谢谢爸。”
“尽快安排病人检查吧，过后把数据及时传给我。”顾清源的语气听上去比儿子还要冷静。
“也有可能没有我感觉的那么严重，不一定非要您来，只是这病人年纪还小，您又是这方面的儿科专家，有您在我……会比较安心一些。”顾云之下意识地解释道。
“没关系的。记得尽快把数据传给我，我好确定方案……”顾清源说完，忽然顿了一下，轻咳了一声道：“爷爷说你去了西部，那边条件肯定不比北京，你要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身为医生，这也是对病人负责。”
明明只是单纯的关心，总是要找万般理由才能表达出来。
这已经是顾家父子标准的沟通方式了。
“嗯，我知道，您也注意身体，不用担心我。”
电话收了线，他一扭头，忽然发现她正以一种奇特的眼神望着自己。
“怎么了？”
“顾医生，你很奇怪诶。”她摸着下巴，一脸的好奇。
“什么意思？”
“明明这个电话可以等做完检查，确定了病情再打的。况且，关于这方面的顶尖专家，你不可能不认识。即使是这样，你还是要选择在这个时间，特意打给叔叔，这说明什么？说明……”她的话没有说下去，却发现他已经抱起了手臂，一脸“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的表情看着她。
“说下去啊。”
她被盯得有些心虚了，却还是故作镇定道：“说明，说明你现在心里也没底，潜意识中需要寻求一个精神支柱，就在此刻，就在当下。有了这个精神支柱，你会心安许多，这一点，需要的就不只是单纯的顶尖技术了。”
一句话说完，连季南荷都忍不住想为自己鼓掌。
“说完了？”
“说完了。”
“想不到啊。”
“想不到什么？”她斜睨了他一眼。
“想不到你竟然这么聪明。”他这么说，似乎是在证实她的猜测。
“真的啊？可你是顾云之诶，是天才。”她歪着脑袋，尽管自己猜对了，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天才在生老病死的面前，有时候也是无力的。”他说着，忽然发现，刚点燃的烟，竟然没吸一口，早已被风燃尽了。
她凝视着他的侧脸，第一次见识到另一面的他。
心中顿时翻涌起了一番酸楚，责任于他而言，实在是太过于沉重，即使见惯了这世间的无奈，却还总是想着更努力一下，或许就能多从死神手里拉回一条生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