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黄昏那会儿,你在山崖上想对我说什么?决定了什么?”夜色下,他的眸色闪烁了一瞬,内心深处似乎有了些许的预感。
有时候,表达的冲动就在一瞬间,此刻的她,却胆怯了。
“哦,没……没什么,想说下一期选题来着……”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嗯……再说吧。”他的目光忽然暗淡了一瞬,周身泄了气,似乎此刻,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去谈论别的事情了。
……
天刚蒙蒙亮,梅朵已经醒了。
车子早已经在门外准备好了。
从日喀则到草原到拉萨,总路程大概不到三百公里,原本四个小时就能到的路程,因为害怕路程颠簸,绕了平稳的路五个多小时才到达。
而季南荷因为还要照顾其他的孩子们,只能留守阵地,等待消息。
来自欧洲的飞机,终于还是在三日之后落地了北京。
检查结果出来的那一刹那,顾云之就给父亲去了一个电话。
如他所料,情况不是特别乐观。
拨打电话的时候,他并没有避开梅朵的父母——那一对普普通通的中年人,脸上总有着一种不符合年纪的沧桑。
顾清源甚至没有多做休息,飞机直奔了拉萨,有生之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这片美丽而宁静的土地。
父子俩相见的场景,竟然是医院的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许多慕名而来的医生,讨论病情的同时,许多人也想亲眼目睹一下这位医学高人的真容。
“胶质母细胞瘤。”顾清源端详着CT片,口中默默重复着诊断结果。
“嗯,起初结合脉相和症状,总感觉不像是单纯的癫痫,所以就带来了医院做了CT。”虽然对CT片不是很精通,可是通过父亲手指的位置,顾云之还是能大致看出瘤体的位置。
“嗯,你的做法是对的……位置不太好,我的建议是尽快手术。”顾清源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语气严谨地说道。
“通知家属吧。”
“我?”顾云之指了指自己,一脸的问号,心道:爸,好像你才是主刀医生吧?
“不是你还是我吗?”顾清源抱着手臂,仔细端详着片子,全然没有在意儿子的反应。
“这家情况比较特殊,如果手术的话,那高额的手术费和术后维护……可能……”
“你先跟家属沟通吧,钱的事情,一起想办法。”顾清源几乎没有一丝犹豫,至少在当下,他能关注的只有生命。
医院的走廊,总是能听到这世间最真诚的祷告。
面对着梅朵的父母,顾云之还是第一次如此难以开口。
中年夫妻的汉语水平有限,全程大多都是由一旁的当地主治医生来沟通的。
顾云之能读懂他们的表情,那乌黑的眼眸中,有悲伤、有惊恐,最后瘫倒在地上的母亲,眼神中却只剩下了认命。
……
几天下来,季南荷几乎没有怎么吃得下饭,外加连着上课,整个人看起来都清瘦了许多。
拉萨那边诊断结果刚出的时候,她就已经大概掌握了情况,光是手术费,大概就需要50万,还不包括后续康复的钱。
这些她都清楚。
这些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关注起了自己究竟有多少存款。
手术前一天。
她终于收到了拉萨打过来的电话。
“情况怎么样了?”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接通时,她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急切。
“指标没问题了。明天一早就手术。”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嗯,钱的方面我来想办法。”
“没事,我们这边已经凑齐了。”他似乎是在安抚。
“嗯?”季南荷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随遇帮忙搞了些募捐,我们医生之间也凑了些,目前来看是足够的。”
“那……也算我一份。”
“先留着吧你。”电话那头似乎传来几声轻笑,声音沙沙的,好像是风吹草低时发出的声响。
“替我谢谢叔叔。”
“得嘞!早点休息吧。”
电话挂断。
不知为何,她的心似乎久久不能平静。
她不得不承认,她渴望听到他的声音,似乎已经成为了她安全感的来源。
……
可喜可贺,手术的过程十分顺利,不过暂时还不能保证能否造成后遗症,可怜的小梅朵就这样被送进了ICU观察室。
长达八个小时的手术过程,对于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来说,实在是挑战。况且,还有高反和没倒过来的时差,顾清源几乎是被医生们架出手术室的。
“爸!”门口一直等候的顾云之赶忙上前,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父亲面前流露出如此关切的情绪。
“没事没事,手术时的手是十分稳的。”顾清源仰面坐在医生办公室的沙发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已经有医生拖来了氧气瓶。
“难为您跑这么一趟。”顾云之连忙递上了刚煮好的红景天水,眼神中满是担忧。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人命关天的大事,跑这一趟又有什么关系。”顾清源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哎,这次来可得多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年轻那会儿忙工作,总是没时间去多看看。”顾清源苦笑着说道,话里话外的更深含义,只有顾云之能听懂。
“嗯,我陪您,咱们多看看,把那些失去的时间都弥补回来。”话音刚落,午后的阳光刚好照进了屋中,散落在父子俩的后背上,暖意融融。
他抬手将手轻轻覆在了父亲的手背上,那抹略显粗糙的凉意,还是让他心头不自觉泛起了一阵酸涩。
同样震惊的当然也包括顾清源,多年以来,这还是父子俩的相处中,第一次多了几分亲昵。
“我送您回去休息吧。这边有院里的医生护士在看着,有问题再通知您。”
顾清源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工作起来的时候,也只有手表能提醒他时间再流逝了。
“也好。”他点了点头,斑白的头发显得他整个人更加憔悴。
“我去开车。”顾云之起身刚想踏出门,却忽然被父亲叫住了。
“云之,爸爸回国好不好?回家。”
猛然转身,顾清源正靠着沙发座椅,抬眼望着儿子,削薄的镜片背后,是一双早已经通红的眼睛。
眼神中有愧疚,却也有渴望。
顾云之愣了一下,如若这话是在他十岁那年听到,也许他会开心地跳起来,可是现在,他已经快要三十岁了,最大的反应,也只不过是微微一笑,轻声道:“好啊,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