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那位老者,看上去远没有初见时的那种精神矍铄,而是像极了一片深秋的枯叶,沟壑纵横,一脸垂暮之相地躺在那冰冷苍白的病床上,看上去颓败不堪。
不知道为什么,季南荷忽然开始有些惧怕看到这种令人无力的场面,骨子里的她,接受能力仿佛只能接受这世上的万般美好,却无法接受相对的反面。
“怎么了南荷?”他似乎察觉到了她那直勾勾的怔愣目光,还是下意识地捏了捏她的手掌。
“啊……我没事。顾爷爷,我是季南荷,我来看您了。”季南荷好容易回过了神来,忙挣脱开了顾云之的手,抬脚上前了一步。
“来啦……好孩子,做吧。”顾啸抬起了还夹着仪器的手指,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朝着季南荷温和地笑了笑。
其实,有的时候,季南荷的内心中也总是会充满纠结,如果多年前,顾啸没有那么强的掌控欲,事到如今,情况会不会完全不一样。顾云之也会是那个无忧无虑长大的孩子,家庭美满,父母和睦,而顾啸也是那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可惜,没有如果,就算洗牌重来,或许这世界上根本不会有顾云之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爷爷,南荷是特意连夜从云南赶过来看您的。”顾云之在一旁硬是要插上这么一句,也让老爷子的脸色下意识地僵了一下。
“嗯,辛苦你了,孩子。”些许的言不由衷,不过对于季南荷来说,完全可以忽视。
她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到了还是没说出来点什么东西。
“这次来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一句话,把两个人都问愣了。
不只是季南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连顾云之都有些惊讶于老爷子这番操作,还是没想到他这么急于出手。
“爷爷。”他的话语间似乎蕴藏着些许警告,可姜到底还是老的辣,老爷子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在问你。”老爷子故意瞪了一眼顾云之,下一秒眼神又十分温和地望向了季南荷。
这一瞬的转变,都被季南荷看在了眼里,一时间的反差,令她不寒而栗。
“我……暂时还没有定下来。”季南荷煽动了两下唇,犹豫道。
“哦!还没有定下来……家里父母都还好吗,有时间也让父母来北京,咱们两家人也好见见面,相互了解一下。”老爷子继续咄咄逼人。
一旁的顾云之终于忍不住开口:“爷爷!你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一定要闹得十分不愉快是吗?”
季南荷也是发觉了不对劲,她不希望爷孙俩因为自己而剑拔弩张,她背不起这种责任。
“云之……我没事的,爷爷也只是关心我而已。”她主动拉了拉顾云之的手,下一秒调整好了表情管理,又看向了老爷子:“目前家里是这么个情况,爸爸呢,经营着一家企业,如今也算得上是镇子里的支柱型产业了,管着上千号人的饭,一时半会是真的走不开。然后呢,我在那边也有自己的工作室,我这一走啊,只能妈妈帮忙照看着……所以您看啊,如果有机会的话,日后一定会安排长辈们见面的。”
季南荷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温和,可话语间却总是带着一种莫名强大的力量,属于是她的被动技能了。
一旁原本绷着脸的顾云之,表情终于缓和了一些。
“嗯……”老爷子也难得有被人噎住的时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地望向窗外唯一的那棵干枯的树杈。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推开门一看,是袁心枚带着顾柏铭来送饭了。
看到这母子,原本心情就不好的顾啸更是来气,直接哼了一声,翻身背对起了众人。
“反正,顾云之,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给我记住了。我的立场是不会改变的,就算你不愿意留校,总之,我们顾家到你这一辈都有且只有你一个继承人,你必须给我留在北京,哪都不许去。”老爷子终归是老爷子,短短一句话,点了屋子里的所有人。
袁心枚似乎也早已习惯了这些怪异发言,表情并未有什么不妥,面对两人投来的关切目光,也只是微笑摇了摇头,仿佛在说“放心,我没事。”
“爸,咱们不生气了啊,身体更重要,我跟柏铭给您带了饭,咱先吃点饭吧。”袁心枚托过了桌子,站在一旁弯腰小心嘱咐道。
“爷爷,吃饭吧。”顾柏铭站在一旁,明显有些不知所措,到最后还是顾云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能借此放松了一些。
“哼!造了什么孽,底下的孩子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比指桑骂槐杀伤力更大的,是他一贯的无差别扫射。
老爷子被搀扶着起身,两个孙子在两边照顾着,袁心枚则将季南荷拉出了病房,打算透口气。
“就剩咱们两个外姓的人了,让他们自己人伺候去吧,阿姨陪你走走?”袁心枚一把揽着季南荷的肩膀,带她往大楼外的花园中走去。
“看到今天这一幕,忽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宿命感。”袁心枚自顾自地嘟囔着,却让季南荷不自觉地开始好奇了起来。
“什么?”
“还记得你上次反驳我的话吗?我回去仔细想了一下,嗯确实,当年我也遇到了与你相同的情况,在出国留学追随梦想,与结婚生子厮守一生,两者之间反复挣扎,夜不能寐,我根本不能掌控选择这两种生活最后的解决,我只能闷着头盲选……那种无助,全世界都仿佛在告诉我,这两者根本不用选,所有人都知道哪一个更划算,更轻松。可是当时的我,偏偏选择了一条最难走的路,也有很多人说我自私,说我冷漠,可是自始至终,我觉得我没有错。”
袁心枚的话,坚定而富有力量,一席话结束,不由得令季南荷瞬间肃然起敬。
“您真的很了不起。”
“害!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罢了。成年所赋予每个人的最大权利,不就是权衡利弊么?不过话又说回来,南荷,你真的有的选吗?换句话说,你知道你的另一个选择究竟是什么么?是继续过着你所想要的平淡生活,日复一日,没有什么目标……当然我不是否认你的生活方式,我只是觉得,南荷,你好像并不太了解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话音刚落,好似醍醐灌顶,又好似暮鼓晨钟,一下子撞开了她脑海中原本盘踞了许久的混沌。
是啊,季南荷,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外婆传给了我手艺,我便躲起来靠它躺平度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安逸久了,倒是忘记了很多东西。”她反复回忆着过往,忽然发现每一天好像都是一样的。
“放心,阿姨不会再强行留你在北京了,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至于云之那边,我相信他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