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清醒时,世界是昏暗无光的,我伸出手,连五指都无法看清。
身下有厚实的稻草,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眼前有一根根粗木像是在讥笑我的孩童围站在我面前。
我蜷缩身体,抱头无声的痛哭。
刚才的事恍然如梦,我杀了人,真真切切。
我明明是个好人,怎么会杀人。
过了好久,细细碎碎地对话传入耳中。
“这和之前的情况很像。”
“人呢?”
“在那。”
“是什么人?”
“在他的身上发现了户籍文书,是随父亲出去多年的王延昭,跃进县本地人,刚回县,家里还有一个瞎了眼的阿婆。和那边核实过了他的阿爹阿娘均过世,现在和阿婆相依为命。”
“是个可怜人。”
“是啊,16岁,也没什么朋友,体格如此清瘦,如今他的阿婆可怎么办。”
……
慢慢,声音逼近,又传来稀稀落落的锁链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放在地上。
“崴,吃饭了。”
接着又是锁链声,夹杂仓促的步伐,好几个人匆忙离开。
世界又清净了。
我的泪水像洪水决堤倾泻不止,缓缓松开唯一能忍住疼痛的双手,眼前的黑暗像碎开的冰面四分五裂。浅呼吸一口气,浑身就撕拉的疼,想换个平躺的姿势,刚一动,腰就如同断了一般,不受控制。灼心的疼,让我面部扭曲,渗透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我无声的咬牙,一口又一口的慢慢深呼吸,让身体的疼痛得以缓解。
勉强平躺后,任由细汗成珠,打在稻草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小司。”
是妈妈亲昵的呼唤声,这熟悉的温馨感。
“妈妈。”我依恋地回应,像往常一样起身环抱住妈妈,表示我是个听妈妈话的乖孩子。甚至有些撒娇地等待妈妈摸摸头表扬我。
但是妈妈却无动于衷。
我睁眼看着自己熟悉的房间陈列,治愈的蓝色褥子,满满一墙柜子整齐码着我的书和廉价手办。
“妈妈,你怎么不摸我呀!”我的声音稚嫩,仿若10岁的孩子。
妈妈始终没有行动。
“妈妈。”
我不耐烦地唤道,视线幡然清晰。
昏暗,稻草,木栏墙和我浑身的疼痛。
原来我做梦了。
现在的视线比上次睁眼时好很多,与木栏墙对着的石墙上,有个小窗,一缕圣洁的光投射进来。
我艰难坐起,饥饿的身体毫无支撑力,看着那碗带有鸡腿的大米饭,毫无食欲,甚至每动一下身体还想吐。
我不会就这么结束了“水笙歌”的人生吧?我不甘却也无力改变地问自己。
很久,一阵锁链声。
一个捕头,将我搀扶起来,不知去往哪里,嘴里还不停骂骂咧咧。
“你说你,怎么伤的那么厉害!前几个杀人犯哪个不比你强,还死倔,饭也没动。”
我倔强的抬眸用余光藐视他,心里暗骂。
还不是你们官府的人来的太慢,我一堂堂御赐巡按尚书千金都被人揍到怀疑人生了。
“上面派来的巡按大人来了,你真幸运,那人也没死,巡按大人已经给你轻判了,过个堂,你就可以回去了。”
“巡按?”我诧异的看着捕头,声音虚弱到捕头并没有听见我说话。
巡按为我轻判,那我是谁呢?
我任由捕头带到府衙大堂,堂上,一个浅绿色官服的青年正襟危坐,一侧还有个白袍少年。
捕头把我轻放到正堂中间,由于无力支撑,我跪坐在地勉强用双手撑住格外重的上身。
“大人,人带到了。”捕头退到一边。
见我的到来,堂外的很多人骚动起来恨不得冲进来撕了我,我莫名成了众矢之的。
接着一个魁梧的身躯也被抬了进来。
我认得他,被我捅的人。
看见他我也异常激动,羞辱委屈顿时化成力量,身体无法支撑,满口的白牙却异常强劲,就算用牙我也要咬回来。
还没等我像疯狗一样扑上去,一个捕头上前拉住我,任我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
我看向这双抑制我的手,恨意拉满,却只能绝望的怒视他们,右眼就刺扎般的疼。
“虽然没死,但是也是晕迷不醒,巡按和县大人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不要一错再错了,延昭。”
拉着我的捕头,急切地劝慰我,担心的语气很像亲人。
延昭?王延昭!好一会我才恍然大悟,他们说的王延昭是我。
“肃静。”堂上县令的惊堂木重重落下,震慑四方。
骤然肃静。
“升堂。”
“威武——”
“现由水大人亲自监察抚案,经本县查明,以刘氏为首的人在跃进县临界寻巷客栈聚众斗殴,寻衅滋事,出手打人再先,后混乱中刘氏被王氏误伤。现生命无忧……”
……
“退堂。”
县令的宣词赘叙过多,我都无心听下去。抓住几个个关键词:刘氏静养、王氏回家。
我冷哼,真是世事炎凉,恶犬当道。
县令宣完,我已心如死灰。拉着我的捕快却十分欣喜,噗通跪地拜谢。
“谢谢大人开恩。”
谢完,他一把抱住我,喜极而泣。
“没事了,兄弟。”
“疼,先撒开,我认识你吗。”我满脸嫌弃,喘着粗气。
捕快不以为然,继续喜笑颜开,打量起我的身板,先是捏捏我的左肩又是捏捏我的右肩,随即还想捶捶我的胸脯,被我交叉出十字臂挡下。
“怎么这么鸡瘦,就这胸块头还可以。走,去我家,我给你补补。你都十六岁了,怎么声音还跟个娃娃似的,你听我这声音多爷们……”捕快一边搀架起我搀起,一边吐槽我。
我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需要个照顾的人,而且被迫冒用“王延昭”的身份,作为一个和阿婆相依为命的平民,现在估计独自走出这官家之地就能顷刻被那群用拳头说话的恶霸撕碎。
想到这,我不禁自嘲。现在这副饥肠辘辘的身板,独自行动,估计只能蠕动了,任人宰割迟早的事。
我基本是被眼前的这个人搀架着走的,他这么自来熟,应该是认识王延昭的人。与其等他识破我,还不如我主动出击,演好王延昭,修养好身体。
趁他专注地搀架我走路,我大致观察一下:我的左手被架在他的后脖环耷在的他肩侧,手腕被他抓得牢靠;我的右手悬浮半空,他的右手搀住我的腰。
是机会,该展示我的神技了。
我右手握住他的右手腕,他并未察觉什么。接着我贪婪地窥视搜寻,他和王延昭的交集以及他是谁的记忆。
原来他叫秦虎,18岁,有个妹妹叫秦妹,14岁,唯一的母亲三年前因劳过世,为了不被欺负,他不得不做了捕快。还有一个叫方文轩的人,和秦虎同岁,饱读诗书被新任县令赏识做了县丞,如今锒铛入狱,是本次悬案的重要涉案罪人之一。
他们和王延昭都是竹马之交。小时候,虽然秦虎和方文轩都比王延昭高一头,却十分孱弱,被欺负时,王延昭总是首当其冲与坏人扭打在一起,在不太平的童年里给足了三人太平。后来,8岁的王延昭和父母远走他乡就再也没回来。
至此,我回过神,怜惜地看着这个叫秦虎的捕头。八年的漫长岁月和人世不公竟然一点也没冲淡他对一个八岁孩子的感恩。
8年未见,也难怪他仅凭户籍文书,就武断的认为我就是王延昭,看来他根本不知道王延昭现在的样子。
“秦虎,谢谢。”我说。
“都是兄弟,说这些干嘛,我家到了。”秦虎嘴角得意上扬。
秦虎家也是清贫,一个小院两间瓦屋,左右两墙都是邻里间共用的墙,很没安全感。
刚进门,一个出落标致的丫头扶着一位阿婆,正看着我们。
通过秦虎的记忆可知,那丫头就是秦妹,而她扶着的阿婆就王延昭的祖母。
秦虎搀我进屋坐在桌子一侧,大家什么话都没说,阿婆已经泪眼婆娑的默认我是王延昭。她紧握我的手,又摸索我衣服,小心翼翼触碰我的脸颊。
明知道她已经瞎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似乎能感知我的动作。
“婆婆,没事。前些年眼疾越发严重,不小心就瞎了。虽然看不见但是自理生活没问题。”阿婆说起来很是轻松,让我顿感冒犯和罪恶。
“我……”我想说我不是王延昭,话到嘴边又卡壳。
秦妹似乎看出我有什么难言之隐,边端碗筷,边替我解围。
“阿婆,我们吃饭了,延昭哥哥现在身上都是伤,还饿了一天,需要吃东西和静养。”
“好,那吃饭。”阿婆许是和我多年未见,觉得我这般安静可能是因为生疏了,也怕自己过于激动引起我的不适,在秦妹提醒后,她收回了自己的双手。
秦虎秦妹很有心,四五个菜,荤素都有营养均衡,还特意给我熬了肉粥。
“延昭哥哥,快吃吧。”秦妹说。
不等他们恭维一二,我先埋头吞粥,叉起好消化的青菜大快朵颐。
“延昭,你吃慢点。”生怕我噎着,秦虎好心提醒。
慢点,说得轻飘,你知道这是我出了尚书府后的第一顿饭吗?你知道我现在有多饿吗?
我扫他一眼,不和他一般计较,继续干饭。
一碗温肉粥下肚,明显觉得自己有人气了,终于有活着的感觉了。阿婆时不时摸索着夹肉给我添碗里。
连秦妹和秦虎兄妹两也给我添菜,心尖瞬间有一丝动容无法言表,很压抑。
看着第二碗肉粥,我终于忍不住了。
放下手里的碗,肆意地给秦虎秦妹兄妹俩的碗中,添上最大的肉。
“你们吃。”
我丢下一句,又端起阿婆的碗,抢过她的筷子,说:“阿婆,我喂你。”
先夹一根菜,又夹一块肉,后添一口饭……
我像个没有情感的机器想做一次照顾别人的人,动作生硬却又温馨。
饭后,秦虎介于我和阿婆都需要或多或少的照顾或修养,便让我们留宿他家住几天。
一共两间屋,他理所当然的安排阿婆住在虎妹那间,同时,让我住在他那间。
他还好心的给我准备了热水和他的衣服让我换洗,怕我行动不便,他还好意把自己留下供我使唤。
供我使唤!
我的瞳孔疯狂震动。
这怎么行?我一个娉娉袅袅十三余的闺字姑娘,换衣服洗澡怎么能有个成年男子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