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纳嫣还没登场。
我趴在桌子上,一口一口无趣地抿着茶水安静的等着。
礼玉却坐得端正,不饮不食。
荣奚就不一样了,乐呵呵得像个傻子,好像很快就会有一出好戏,想想都会开心的样子。
瞅着身边两个和自己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人,我的困意就挡不住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荣奚的巴掌仓促地拍在了我的背上,耳边掌声雷动。
我才擦眼,浑浑噩噩地站起身。
“在哪?在哪?韩纳嫣呢?”
惺忪的睡眼尽量睁大点,以免错过了什么。
此时的怡香坊已经座无虚席,大厅的舞台上已经开始了群舞表演。舞者七八,戴着三色羽翼面具,红袍大袖,微露婀娜腰段,欢跃俏皮回旋妩媚。
“还没出来了。”荣奚一边鼓掌喝彩,不忘扯我坐下。
“没出来,你拍我干嘛?”这一拍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个啥,牢骚一句,就忍不住看了一眼荣祁。
他倒是深情,目光离不开舞台,却也不留恋其他。
“唉,他怎么也来了?”
他?
“他是谁?”听见荣奚的话,我忍不住问,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寻找口中的那个他。
还没等我辨别出那个他是谁,荣奚一把按住我的头,自己也一起埋了下来。
“嘘——”
“他是谁?怎么了?”我问。
“我大哥!”
“你大哥你怕什么,起开。”我打开荣奚那没出息的爪子,捋了捋发丝,坐直身体,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本姑奶奶天不怕地不怕。
荣奚面露难色,也顾不上和我解释一二,只是提起衣袖挡着脸。
“见过荣世子。”礼玉先起身行礼,然后站到了我身后。
世子?以前电视里听过这个称呼,应该是王孙子弟,日后是可以世袭爵位的。
难道这就是荣奚的大哥?
看着他不苟言笑的样子,我一时竟不知道是说点什么还是做点什么的好。我的认知里尚书之女应该不及世子大,所以按道理我应该先行礼,可是这礼该怎么行呢?拱手还是像礼玉一样侧手屈膝?
反正都是不会,我索性化成一句简单的问候。
“世子最近还好吧?”
“水小姐,你与我二弟的交易我略知一二,我二弟品性纯良忠厚,与韩姑娘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可惜时局动荡,才有了身份悬殊,再难佳偶天成。今日水小姐若能有妙法护韩姑娘周全并远离这烟花柳巷之地,我愿替二弟与你喜结连理。并且……”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干脆利落,说到这却含糊了半刻,继续道,“并且,我能容你多夫,你我结成百年之好后,你依然可以找自己喜欢的人。水小姐你觉得如何?”
如何?
就算我是个再不懂事的孩子,也知道古代门第身份悬殊的致命性,谁能容下奴籍女子入了王孙公子的门?
他话至此,噗通单膝跪地,含胸恭手,颇有大将面临劲敌时无畏请愿之风范,眼里尽是真诚。
这场景总是哪里怪怪的。
我先是一愣,腾得站起身。荣奚衣袖遮脸但也难掩他惊掉的下巴,想来他也是没想到堂堂荣世子能放下一身傲骨。
看着他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有桀骜也有胸怀。只是,这怎么和荣奚说得不太一样。
按道理说被我强抢过,就我小小年纪就已经臭名昭著,加之仗势荒淫,他应该对我充满鄙夷和愤恨并以自己的凛然之气迟早宰了我才对。
如今这般姿态,竟让我由心敬佩,为了成全自家兄弟几乎没戏的缘份,竟可葬送自己的终身幸福。
“这……”一时间我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本能的看向楼下的荣祁,他该作何感想。
显然他也注意到自己大哥这番委屈的姿态,身上不由而利的杀气,匆匆的碎步丝毫不迟疑。
他正在逼近。
我总有一种兄弟联手欲刮了我的错觉,慌乱搀扶他们的大哥。
“荣世子,你先起来!礼玉倒水!”
他却像焊住了一样,纹丝不动。
“你先答应我。”
“我我。”这让我如何答应,喜欢你们的是水笙歌,总不能让我嫁你们吧!
关键时候,还得靠自己人。
荣奚也不畏缩什么了,薅羊毛似的,连拎带拔,一把将世子搀了起来。
“大哥,这些话不合时宜,水小姐正值豆蔻,谈婚论嫁过早,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如此儿戏。”
此时荣祁也上来了,执扇恭手,一一见礼。
氛围一下紧张起来。
骤然舞台安静,坊厅无声,大家都齐刷刷的看向舞台。
荣家三兄弟显然也感知到了。
我趁机顺势滑坐在距离自己最近的板凳上,然后招揽大家都坐下,不知如何是好地憨笑应付。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地错落音纷至,如玉珠走盘。时磅礴时绵延,重低音转换如燕尾划风般细腻轻盈。
这技艺果然不凡,连我这个不懂音律的人都能听出来弹奏间的高妙。只是短短几秒,就让人忍不住去想象是什么样的艺师竟能凭借一双手弹出这番天籁。
我微微探头。
她轻纱拂面,头发盘起,一支素雅的玉簪挽住三千烦恼丝,窄袖青衫,如拂柳轻坐椅上,指尖撩拨着弦线。
有一瞬间心头多出一种无法言表的滋味,像是嫉妒,也像是恨而不得的酸楚。
我手握茶杯,下意识的加了几分力,倘若这瓷杯软几分就会瞬间碎裂在我的掌心。
我突然意识到这一瞬间的感觉不是我的,惊厥地松开手,水杯差点滑落,我极速握住,假意开始喝水。
礼玉以为我被不小心烫着了,拿出手绢正想为我查看,为了不让大家发现我这细微的异样,我拂拂手,让礼玉退回去。
荣奚还专注地听琵琶的弦音。
荣祁却满脸深情,眼角含光。
知道大家没有注意,我失落地舒了口气,却也再也笑不出来了。我竟有些质疑眼前握着水杯的手还是否是自己的。
“水大小姐,试试我这壶四月青,爽口甘甜,沁人心脾。”
说着,荣世子已经提壶为我续上半盏。
我顿愕地盯着他,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胸怀大海,容纳百川。可在人海中温柔无声,也可在浮华中不为所动。
“嗯。”我柔婉地应了一句。
时间像被拉长了。
过去了很久,曲毕,舞台上站出来一个人。
“暮秋之初,惠风和畅。八方贵客汇聚于寒坊,薄茶小曲应上。今坊又添红袖一位,曲艺惊人,碧玉年华,唤名‘芍药’。今日在场贵公子,皆可赋诗词,参与比拼,脱颖而出夺冠者可今夜可与佳人相伴。”
说完,台下连连拍掌叫好,清雅的场子一下喧浊了三分。
“规则简单,在座上宾可创作诗词一首,凭入坊登记的手牌编号留名,现场评选。更佳者留,次者排后。各位公子可有不明白的地方?”
见无人应答,她接着说。
“既然规则,公子们都明了了,那么半柱香后开始,坊间茶水续上,还望贵公子们不吝啬泉涌的才思。”
说完,侍奉的小二们已经开始给大家换上新茶。
礼玉拿上新茶给我倒上时,我还有些不习惯被服侍,忙端起杯子抵上茶壶口,脱口一个“谢谢”。
虽然是我的无意之举,但却极其格格不入。
荣奚察觉到我的不合时宜,忙打圆场,接过茶壶。
“我来给大家奉茶。”
话完,荣奚按下我的水杯,复位后,补上茶水。接着一一给荣祁荣继添水,也顺便给我重新介绍一下。
“两位兄弟,这位是水尚书家千金水笙歌,水小姐。昔日大家有些许误会,望二位哥哥不计前嫌,今日有缘同桌共谋,日后便都是自己兄弟姐妹了。”
话说,倘若这话真是荣王少公子荣奚说的,我还能欣然接受,可这是我那社牛发小伍元吖!
仿佛嗅到一丝故作秀才的酸味。毕竟也是好意,眉眼一挑想笑,面上还是要过去的,我尽量控制脸部浮动,一手端杯。
“谢谢荣少公子,日后我定痛改前非,积极向善,还希望三位公子既往不咎,舍弃过去的刻板印象。我以茶为敬,先赔个不是。”
说完,我先喝了一口,荣世子和荣祁并没有多少波澜,只是礼貌的举杯示意。
唉,真难!看来他们深受水笙歌毒害,如今是不会愿意和她这张脸好好说话了。
荣奚倒是一如既往地氛围组,举杯“叮当”碰个响亮,大口品茶。
“自然自然。”应该是怕我尴尬,他刻意提高分贝。
礼玉在一旁看得真切,想是被荣奚的举动感染到,捂着嘴窃笑了起来。
真是辛苦你了,大兄弟。一面是荣奚,要演好兄弟和睦;一面是伍元,校园里的把子兄弟也不能冷落。
我心想,瞬间又很欣慰。
还是不要在意情绪上的细枝末节,要有大局观。韩小姐的今夜必须拿下才行,这才是正事。
“荣少公子,今日坊厅在座的人,都是什么水平和身份,你看看知道多少,快给我说说,先把今晚拿下!”我直奔单刀直入。
果然正事一出,兴致自会高昂。
荣奚开始打量满座的宾客,荣祁荣继也有所悸动。
“阿祁,你常游走文墨之间,以诗会友。你看看,桌下谁会成为劲敌。”荣继先发话。
荣祁扫视一周,信心七八。
“大哥,今日场上并无文坛大家,多是我等子弟,平日虽有所创作,并非胸有文墨,出口成章。”荣祁说。
看他有信心,我也能安心做个看客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