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泉初级学校的正中间是一片湖区,窗外大湖茫茫,谢小军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落在了湖上。
她的思绪回到了几天前的学校不远处的巷口小摊。那是他爸爸支的摊,平时卖个盒饭。那天她难以下咽的不是爸爸卖的饭,而是自己廉价的自卑。尤其是当着同学的面,这份廉价感越发浓烈。
“你着急回家吗?我请你吃饭吧!”谢小军突然转过头,用自己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很好奇为什么突然这么来一句,我们什么时候熟络到可以请吃饭了?我想了想忘了回应。
这时候我家的司机突然凑到了教室的窗口,很合时宜的替我解了围,“销小姐,我来接你了,销总设了宴,为你接风洗尘。”
我抓住机会,赶忙回绝,“小军,下次,等郭乐回来,我们一起吃饭。”
说完,我灰溜溜地拿起书包随司机大叔跑了。
夕阳的余晖把影子拉长到极限,小轿车稳稳地行驶,我坐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到时,我直直地站了很久,瞪大眼睛看“皖州大饭店”几个字。
我的世界,爸爸同样是个成功的企业家,但是什么时候喜欢下馆子庆祝了?有什么好事,他都是第一时间给妈妈打电话说今天有点特别我们吃点特别的。
“销小姐,204房间,你们吃完给我打电话。”司机大叔吼了一嗓子。
我朝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204包厢很大,一进门就看见小叔笑盈盈地坐在那,还有无所适从的梅姨,靠门处有一个服务的小哥。
看见我梅姨站了起来,小叔直接迎了上来,开口就是吐槽,“今天放学怎么那么慢。”
“上菜。”
“我爸呢?”我问。
“没他什么事。”小叔开始摆弄餐具,很随意的应了我一句。
什么叫没他什么事?不是“销总”设的宴?销总不应该是我爸爸吗?能有你的事?销总总不能指的是小叔销贵吧!我的世界,小叔可不喜欢尔虞我诈的职场生活,反倒是随性地享乐人生,所以没有人会称呼他“销总”。
但是不管是我原本的世界还是眼前的世界,小叔都是平易近人的。
为了确定一下这个局的组织者,我还是直接问了出来,“司机叔叔口中的‘销总’指的是小叔你?”
“你这小鬼没良心的,除了我,还能谁能这么关心你。点了你最喜欢吃的大虾,一会多吃点。你刚出生那天,我就觉得你这丫头不简单,今天果然给叔争脸……”小叔一股脑地说了一堆,有委屈有抱不平也有自豪。
我在小叔地骂骂咧咧中,突然意识到几个严肃的问题。
首先,爸爸可能对我是不管不顾的。因为我的世界销承就是学习不好不按时上课的“坏青年”,他对销承的态度就是不管不顾的,任由他散养成长。这个世界反过来的是她的女儿销司;
其次,爸爸对我应该还有一丝“恨”。就连我刚认识的钱亦升叔叔和郑老头辛老头都认为我是伍孝廷的女儿,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爸爸有了销承后就失去生育的能力,那他有什么理由相信我是她的女儿?所以他养我的理由是……
想到这,我的眸子不自觉的暗了下去。
小叔见我不开心,把大虾整盘端了过来,梅姨一如既往的祥和。在小叔的建议下,我们举杯共饮,庆祝我成功拿下冬季青少年数学营地结业证。
后来小叔喝多了,拉着我说了很多。
说嫂子李慧也就是我的妈妈是怎么怎么好就像是自己的亲姐姐;哭着鼻子说我和伍元都是听话的好孩子,却没有爹妈在身边怎么怎么让人心疼;浑噩地再三提醒我不管生活怎么样要努力为自己活……
原来,这个世界,销司是一个被父母嫌弃的孩子呀。
第二天,我准点到班里。
门口没有了迟到罚站的郭乐和汪皓,也不会经过催我交作业的班长,小跟班伍元也不在了。
闹腾的班级骤然无声。
像春运人流熙熙嚷嚷,而你却是人海中不回家的那个。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衣服的拉链拉到顶,然后在人与人呼吸的雾气中埋头睡觉。
桌子还没捂热,新来的班主任林萧扣击了我的桌子,“你跟我出来一下。”
我没看出来林萧什么意思,也没多想,就起身随她走出教室,到了教室门口她也没停下脚步,继续下楼然后换栋楼上楼,我默默跟在她身后。
校长室。
里面校长很显然等了一会,还有另一个人。我认识他,我的世界里,他是今次A班的重点班的班主任——赵邢锐。
“这个孩子你看怎么样?”见我来,校长示意我和林萧先坐下后,对旁边的赵邢锐说。
“不错,是个好苗子。”赵邢锐满意地点头。
校长也投射出认可的神色,他的手交叉揉搓了两次,才郑重地向我开口道:“销司同学,这两次你优秀的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我和你的班主任林萧以及A班的班主任赵邢锐一直认为你是个有潜力的学生。但是现在你的班级学习氛围上散漫了些,可能会埋没你学习的斗志,所以我们想要不把你调到A班里,赵邢锐老师的班里氛围上更具有挑战性,也更能开发你的潜力。对此,你觉得怎么样?”
调班?拒绝。
我的心里完全不考虑,但是校长亲自出面,而且已经给足了差班面子,用词适度,也很诚恳的征求我的意见,那我就不能在孩子般任性地直接拒绝。
皖州是香樟之城,即便是冬季,香樟树也葱郁可人,一片片饱满的叶片在枝头自豪地昂首挺胸。
“我可以选择是吗?”我低下头确认这件事,余光留在窗外的香樟树上。
“当然。”校长已经有征兆地给了赵邢锐一个不太行的眼色,对我却回应的果断,打心里尊重学生的自主意识。
我沉思了很久,很真诚地看向赵邢锐,“赵老师,谢谢你的接纳,我想留在自己的班级。”
赵邢锐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诧异地看着我,校长和林萧也有些吃惊。
我接着说,“我知道你们关注我是因为数学营地的结业证,但是我想向你们坦白,我是自己提前退出的并不是一个优秀的结业者。”
见我这么说,赵邢锐和校长都松了口气,林萧也舒展了眉宇,大家很欣然的笑了。
“销……”
赵邢锐和校长都迫不及待地想说点什么,异口同声,意识到抢话后,两个人戛然而止,谦让一番后,校长礼貌地给了赵邢锐一个请的手势。
赵邢锐感谢点头,重新开口,“销司同学,你退出数学营地的事,营地已经告知我们了。青少年数学营地是为国家部门提前预储人才,提前退出和淘汰都不会有结业证书。即便你选择了退出,营地依然颁发了结业证书,是因为营地在短时间内已经认可了你各方面的能力。”
“虽然你刚才拒绝了我的班级,但是我反而更欣慰,这让我想到你填报营地申请表的前两天,周晓陆堵着我的家门了解营地的事。”说着,赵邢锐的目光悠远起来,仿佛那个不着边际的周晓陆就在他的眼前。
“销司同学不如我们去楼下单独聊聊。”赵邢锐突然提议,没料到还有突发,林萧和校长都微微皱了眉,但又很快默许了这件事。
我有半秒的诧异,半秒后,转浅笑。
眼前的赵邢锐有种成熟的帅气和一丝不苟的认真。
“好。”我说。
早上的临泉初级中校,很清晰,空气中是朗朗的读书声和微风穿梭叶间的沙沙声。
“这还没一个学期,就这么喜欢周晓陆班主任?”
我是万万没想到还挺严肃的赵邢锐班主任开口第一句话是这个。
喜欢谈不上?只是要守住我记忆里班级辉煌,但也不能完全撇开周晓陆的缘故,毕竟,在我的世界里他的确让人敬仰。
“周老师是离开学校了还是只是不带我们班的班主任了?”我避开了赵邢锐的问题。
“离开了。”他简单陈述,丝毫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孩子。
“是因为我去营地的事吗?”我继续问。
眼前恰好是学校正心的湖面,一波波小涟漪随着风荡漾,水里的小金鱼看见人来欢喜地游了过来。这里的一切都和我记忆里应有的模样重合。
“有直接关系,但是不完全。”他还是简单陈述,还顺手招了招欢快的小金鱼,话锋一转,满脸都是为难,“我向来不干预学校分班的事,但是你是个特例,老周这辈子就求过我两件事,一件是营地的资料,一件是把你转到A班。现在你都不愿意来,我都答应他了,我该怎么办?”
他说着还时不时啧嘴,“太难了,我这辈子不失约的口碑要砸了?”
这算是耍无赖还是撒娇?我被赵邢锐的反差逗乐了,一时间觉得拒绝转班就是罪过。
我怎么可以让好心帮同事的好人变成食言的人呢?我无奈捂脸,嘴角抑制不住地窃笑。
“赵老师,你也是学校的老教师了,论资历能力你都是第一。要不你给出个主意,既能完成周老师的恳求又能让我不转班。”拍马屁和甩锅的伎俩我早已玩得轻车熟路。
然而我怎么也没想到赵邢锐是个老狐狸。
“无解,无解,根本无解。除非你转我们班,否则老周只能抱憾了。”赵邢锐此时像极了一个束手无策求助的小娘子,很快他睿智的眸子定格在我身上,有商有量地征求我的意思,“要不这样,你在我们班上课,考试成绩公式在你原来班级?”
这没有多大意义吧!我的内心是抗拒的但是现实我犹豫了,毕竟别人先退了一步。
赵邢锐见我犹豫,果断拍板,“先这么定。”
到了这一步,他才把周晓陆留给我的信递给了我,我随即打开。
普通的一页信纸,写了半页,折痕上看,赵邢锐应该已经看过了。粗枝大叶的用词,毫无修饰的白话,表达出遗憾和无悔。
遗憾不能继续在临泉学校,无悔无能继续在临泉学校,但是要求我转班。
扫一眼,我表情凝重和不解,歪头问出自己的困惑。
“赵老师,有这个为什么不直接说是周老师的意思,这样就算我拒绝,也是拒绝他?”
“那怎么行?我们班可是真心想要你来,没老周,我也要想法让你过来。”赵邢锐语气特别夸张,声情并茂,可身体却很闲散的继续走。
“既然这样,那我转班就是。”
“好。”赵邢锐很爽快答应。
我:“……”
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完全拿捏了,想反悔都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的要求还没说呢!
走着走着,我强行说,“不过如果周老师有一天回来了,我还会转回他的班里。”
赵邢锐笑了,“没问题。”
但想了想还是不行,一下子没有自由了,“我要坐最后一排。”
“没问题。”
“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校长室,校长和林萧老师等待的有些焦灼。
坐定后。
“校长,我愿意。”我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好,那明天就正式去A班上课。”校长见我答应,面露喜色,“林老师,赵老师,赶紧准备准备。”
调班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次日,我正式进入了A班。
当然没有什么欢迎仪式,大家各自学习各自的,赵邢锐只是宣布了一句,“今天起,销司同学正式加入我们班。”
我坐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阳光透过窗子照在我的桌面上,光阴斑驳使我瞳孔收缩到只剩下黑色轮廓,整个人昏昏欲睡。
这个世界的销司迟到早退上课睡觉看的坏毛病早已形成了肌肉记忆,大家都在专心致志的听讲,而我已经乏到无法清晰地支撑住头。
下课后,前面两个女生转过头,“同学,第一节课发现你很能睡呀,特别是老师从你面前经过的时候,你都快打上呼了。”
“我打呼噜了?”这样丢人的消息让我花容失色。
“没有。老师看你太困了,没好意思打扰你。”
“你们都看见了。”
“全班都看见了。”
我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