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开封已然有些暑气,街上的吆喝叫卖声不绝,闹得人心烦。楚袅已习惯了一人上街买菜,今日万锦年与骆千山都跟着出门,她倒有些不习惯。
唐勇是十日前陆南山在城东一处巷子里寻到的,他倒是将自己藏得极好,差点没把陆南山气死——他花了三天时间才把唐勇找出来。
陆南山看着眼前打扮得一身黑,背上还背着把刀的男人,问道:“你去作甚?”
“你是何人?管我的事情又作甚?”
陆南山不耐烦与他争执,道:“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家人下落,跟我走。”
“我凭什么信你?”唐勇警惕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戒备。
陆南山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裹,里面是一根断了的玉簪。唐勇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江令辞的簪子,他下意识地迈出步子想要从陆南山手里夺回它,陆南山反应极快,向后退了一步,将玉簪收起来。
“这是尊夫人的物什吧?”
唐勇眼眶通红,声音沙哑地问:“她人呢?在哪?”
陆南山道:“死了。”
“怎么死的?”
“此事说来话长,你先跟我走,到地方了我再与你细谈。”
唐勇还欲说些什么,陆南山轻啧了一声,直接将人打晕扛了回去。倒也是难为他了,唐勇这人生得雄壮,陆南山较为清瘦,抗到书院时人已累得瘫在地上了。
楚袅看着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陆南山,给他倒了杯水,道:“辛苦陆师兄了,一会我们要用午膳,你要一起吗?”
陆南山摇着铁扇,说:“不必了。”
楚袅闻言也未强留他,送他出去了。
陆南山看着楚袅,皱着眉思索了片刻,道:“你是那个,楚……”
“楚袅。”她答。
陆南山“哦”了一声,点点头,问她:“你不想出去?”
楚袅睁着眼,歪头疑惑地看着他,反问道去哪。
“自然是出这秘阁,寻个好人家过安稳日子,待在这秘阁行事,说不定哪天就会像林二那般死在某条不知名的阴湿小巷里。”
楚袅轻轻笑起来,摇摇头,道:“我是来报恩的,报恩之人不能想那么多。”
陆南山轻蔑地笑:“家父可未曾说过要你报什么恩,他只是像救其他人一般,顺手救起你罢了。”
楚袅说是呀,于掌院而言,或许他救的每个人都是顺手,救人这事对他来说已是稀松平常,但这并不代表被救之人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掌院的好,至少我不会。
陆南山终于转头正视眼前的女孩,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他说:“那你可愿意为了报恩付出一切,乃至你的生命吗?”
“那是自然,”楚袅说到这,脚步轻快起来,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扬起,像春日刚抽条的枝丫,“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生命还是不要付出的好,毕竟我还未曾享受这漫长的人生呢。”
陆南山轻哼了一声,不知是讽刺还是认同。
“不如你帮我一件事,也算是报恩了,做完你便可离开秘阁,去做你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楚袅沉思着,一时间竟未想出什么事是自己想做的,“是什么事?”
“成家嫁人。”陆南山说。
这是我想做的事么?楚袅想。
“哦!那我可以去找衙内了呀。”楚袅笑起来。
陆南山打了个趔趄,差点没站稳,表情有些微妙地看向楚袅:“你心悦那韦原?”
“怎么了?”
陆南山摇摇头,说无事,我以为你喜欢的至少会是王宽那种,再不济也是文无期。
“啊,文少么……”少女摇摇头,“文少有些叫人看不清,不像衙内,我一眼就看穿了!”
“楚袅。”有人在身后喊她,楚袅转身,发现是文无期,有些惊喜,问文无期怎么跟出来了。
“回去吃饭。”文无期道,“陆南山我来送。”
他语气有些不善,送陆南山出秘阁说得像是要送他上路一般。楚袅不知道文无期为什么生气,只乖乖地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你们不要打架啊。”她不放心地说。
文无期心道,又不是三岁小孩,打什么的架。
“楚袅是性子单纯,却也并非什么都不懂。”文无期看着陆南山,又说,“掌院教她明事理、辨是非、知善恶,行事要果决,该取舍时便要狠下心取舍,但绝不是让她舍弃自己的信仰,成为一个连自己都看不清的人。”
陆南山冷笑一声:“我让她舍弃什么了?”
“呵,谁知道,我只是劝诫你,别打八斋人的主意。”文无期说罢,敷衍地朝他招招手,“陆师兄慢走不送,以后最好也别常来。”
陆南山被他呛得哑口无言,只瞪了他一眼便走了。
唐勇醒的时候万锦年正好将陆观年请到八斋住庭院。
“这是哪?你们是什么人?”他头疼欲裂,语气有些不善。
这陆南山下手忒黑了,骆千山想。
听陆观年说完来龙去脉,唐勇道:“秘阁?什么秘阁?我闺女呢?”
陆观年神色凝重地说:“想来应该是被那林二的岳丈抓走了,我正派人着手调查此事,不过令爱此行想必是凶多吉少了。”
“要我入秘阁,可以,不过我要手刃了那林老贼。”
“手刃是办不到了,不过他也难逃一死。”
众人疑惑地看着陆观年,问他何出此言。
陆观年从袖袋中拿出一封信件,说道:“林家与大辽暗探曾有过联络。”
“什么?”万锦年有些震惊,“那林老好歹也是从四品上的官员,何至于此啊。”
“详细事宜不知,暂且等南山调查完吧。”
庆历二年五月二十日,一黑衣蒙面男子趁着夜色翻进了林府,直冲这林府老爷林正的房中,掀开他的被褥恶狠狠道,我绑了你家公子,你唯一的选择就是与我合作,不然你们全府上下五十口人都得死。
这林正吓得魂儿都飞了,只能答应了那黑衣人的要求。
那么说到这黑衣人,又是何身份呢?
说书人晃着脑袋,慢悠悠喝了口茶,茶馆众人急得恨不得上台喂着他喝茶。那说书人不多时又搁下茶盏,又慢悠悠地说了起来。
那黑衣人啊,竟是大辽暗探,想借朝中官员之手打探朝廷机密。
那林正原是万般不从啊,没成想那黑衣人心狠手辣,当即揪着林正的衣领将他从床上拖到了庭院中,随手扯过他的一个小妾,直接就斩了,可怜了那美人身首异处啊。
说书人说至此处,语气惋惜。
林正只能被迫答应与辽合作。
可没成想,林二竟在一月后死了,死壮那般凄惨啊。那么这林二是谁人杀的呢?咱们先搁置在一旁不谈,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咱们说回这林正。
唐勇听着说书人这般夸张的说辞,嘴角抽了抽:“这说书确实有些夸大其词啊。”
楚袅颔首,道:“不过文少这方法确实可行。”
陆南山那日调查完便又回了秘阁,那林正确实是与辽人有过往来,但具体是什么,他也没查到,证据销毁得太干净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于是文无期便想出了借说书人之口引出这大辽暗探。但楚袅与唐勇二人在这茶馆蹲守了半月有余,连个可疑人影的头发都未曾看见。
楚袅跟唐勇打着手势:这大辽暗探的消息,可信么?
唐勇回了个不知道的手势,打算回八斋再与众人商议。
“往好处想呢,”骆千山见众人有些萎靡不振,安慰道,“说不定辽人早已出了大宋呢。”
“那小骆你真是太乐观了。”万锦年道。
文无期冷笑:“说不准是那陆南山胡诌的。”
“拿这种事骗我们,不至于吧?”楚袅将信将疑地开口。
“谁知道。”文无期道,“掌院也并未提及更多,近几日已不来问我们这辽人暗探的事了。”
唐勇双手交叉扶在脑后,整个人靠在桌上,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那是,一个韩断章就够呛的了,这要再出个劳什子辽人暗探,可够咱们喝一壶的了。”
林正被捕那天唐勇并未寻到唐安平,林正道,你杀了我儿,我要你儿偿命。
唐勇怒目圆睁,青筋暴起,当即就要提刀斩了这老贼。花辞树眼疾手快,学着陆南山将人打晕了。
“你弄晕他作甚?”文无期问。
花辞树道:“抱歉,一时手快。”
此后花辞树躲了唐勇七日,生怕他一个不高兴把自己也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