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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整形脸都是一样的
刑警队案情分析室。王敕、宋橇和李四百坐在长条桌前。看着墙上的显示器播放着当时接到报案后,警察和法医打捞韩瑞斌尸体的录像。
法医拆开麻袋,韩瑞斌被保鲜膜捆成了一个茧。由于泡在水里的缘故,保鲜膜里面挂着一层雾气,看不到具象的尸体。
法医一层层拨开保鲜膜,尸体因为紧绷,呈现出大面积的淤血,有些已经形成尸斑。
这些斑块大小不一,猛一看花花绿绿的,像极了背上有花纹的那种蝌蚪的肚皮。
法医对尸体进行现场尸检工作,拍照取样的时候,能看到韩瑞斌手臂上的纹身,有一部分被激光洗掉了,但似乎是没来得及洗彻底。
刑警田西湖和周猛风风火火“闯”进了案情分析室,把仔细看着屏幕的宋橇吓了一跳。
宋橇的反应又把李四百吓了一激灵。
“稳稳当当地不好么。”李四百冲着田西湖和周猛说道。
周猛朝在座的几个人招了招手,表示歉意。“死者叫韩瑞斌,是一家房屋中介的经理,当地派出所联系了韩瑞斌的邻居和他以前的同事,说韩瑞斌没钱没权没仇人,也没案底。”
田西湖补充说道,“而且为人很随和,拌嘴的事几乎都没有,社会关系很简单。”
“亲属呢。”李四百问。
“有个女儿,很少来往。我跟周猛特意去了一趟。”田西湖说。
“为什么。”李四百拧开一瓶矿泉水,灌了一大口。
“她上大学的时候,回家撞见韩瑞斌偷穿她之前扔掉的内衣。”
李四百一口水喷了出来。
“是亲父女么。”
“是。”
“还有呢。”
“她在外地上学,那天回家没打招呼,进门的时候发现韩瑞斌穿着她的内衣,头上套着内裤正在跳‘头发乱了’,然后心理就有阴影了,她说至今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老做噩梦,还去看过心理医生。毕业后虽然是在本市工作,但再也没有跟韩瑞斌有过来往。”周猛说。
“其他的呢。”
“没了。她本来跟她父亲关系就一般,她母亲去世以后俩人都是各顾各的,所以这些年对韩瑞斌的事不太清楚,而且韩瑞斌也没怎么跟她联系。”田西湖说道。
“没朋友吗?兴趣爱好呢。”宋橇问。
“有爱好,跳广场舞,但那些人跟他很少有交集。”
“有人知道他跟她女儿的事么。”李四百问。
“她女儿说这事就她俩知道,连他爱人都没告诉,除非韩瑞斌上外面说去。他的人际关系和他得生活路径,跟被杀暂时没能建立起关联。”田西湖说。
“这也是我俩为什么效率这么高,很快就掌握了韩瑞斌的大致情况的原因。”
“什么都没搞出来,叫效率高?”宋橇挤兑周猛。
“起码我俩先排除了一遍。”周猛说。
“凶手费这么大劲,去杀这么一个普通的人?消耗的成本和韩瑞斌的身份不匹配呀。”王敕说。
“普通吗?”田西湖质疑地问。
“不普通在哪里?”王敕反问田西湖。
“他女儿说的那件事。”
“跟这个案子的直接关系是什么?”王敕平静地说。
田西湖想说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没有证据之前,不要被庞杂的信息干扰。容易走岔路。”
田西湖看了看李四百,李四百没吭声。
宋橇突然想起王敕从现场去了医院,缝针以后不声不响地就来到了警队跟大伙一起熟悉案情,大家的注意力全在这起恶性的杀人案件里,忘了王敕肚子上还有个窟窿。
“你肚子疼不疼?”宋橇问。
王敕一愣,好像连他自己都忘了刚才去医院处理了伤口,重新缝了针,还挨了大夫一通奚落,说他自己不精心注意,伤口已经感染了,必须用抗生素了。
王敕眉头一皱,“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一说疼的厉害。”
王敕捂着肚子龇牙咧嘴,朝宋橇指着翘墙角的书包。
“赶紧赶紧,帮我从包里拿片止疼药,疼疼疼。”
宋橇赶忙去拿药,李四百指着王敕没好气地说,“你不是个好嘚瑟,你就看局长回来怎么骂你吧。”
“他要是骂我,那就太没人性了。”
“行,这句话我帮你记着,你说他没人性。”
“我是说,不人性,不人性化的人性。我那不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么。”
“那也不能以命换命啊。国家培养个警察要投入多大的成本,老百姓养着咱们容易么。”
王敕指着显示器屏幕。
“我听进去了,看资料,破案是主事。”
宋化成把车停入了地下车库,然后坐直梯到顶层,电梯门开的一瞬,两名身材高挑,五官端正大方的护士已经等在门口,一边跟宋化成交代着患者的大致情况,一边跟着他来到办公室,为他换上西装。
这是一家外企入资的国际医美整形医院,最顶层是宋化成的办公区,站在落地窗前,可以鸟瞰半座城市。
宽阔丰沛的江水穿过城,拐了几道弯后直冲大楼而来。
宋化成的办公室里摆满了植物,一面巨大的穿衣镜镶嵌在树丛中间,宋化成对着镜子整了下自己的容貌,吸了吸油,润了润嘴,梳了梳头,检查了一下整齐洁白的牙齿。
然后接过护士递过来的问询记录,了解着患者的情况,他点了点头,把本夹子交还给护士,向接待室走去。临出门前,他想起遗漏了什么。
他走到楠木打造的中药柜前,在数十个写着草本植物名称的抽屉上做着选择,最后拉开了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瓶黑色的香水,朝空中喷了一下,然后在洒落的薄雾中挥了挥衣袖。
两个护士站在宋化成一前一后,检查还有没有细节上的纰漏,待一切准备妥当后,护士带着宋化成去接待区与患者会面。
接待区十分简洁,和宋化成生机盎然的办公室风格截然不同。空荡荡的房间,墙上挂着一幅19世纪法国画家阿道夫.布格罗的油画《赞赏》,几个风韵犹存的美人在树林中围着一个男孩天使,淡淡的日光穿过树冠洒落在每个人的身上,裸露在外的肌肤像白皙无暇的美玉一般剔透。
这幅油画让人感到自然安详。
一名三十多岁的少妇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忙着回复手机上的消息。
宋化成进门微笑着跟患者握手,寒暄过后,便收起了笑容,认真严肃的听着患者的诉求。进入正题后,宋化成从来不会刻意去跟患者拉近距离,相反,他还要保持距离,这样,患者才会对宋化成产生信任感和依赖感。
美容整形这一行,一大半做的是心理功课,树立一个让对方有安全感,可以把自己托付给医生的印象是极其重要的。
所以,宋化成的气质是经过设计的,他的表情也是训练过的,他专注和深情的样子,复刻了李察基尔,他的健身教练照着布拉德彼特的身材为他进行量身雕琢。连他的声线也被调整过,低沉,且清晰透亮,听他说话,是一种享受。
宋化成凭经验,用一秒钟的时间,把坐在对面的求美者的外在信息进行了收集判断,然后针对她之前表达的需求,与她进行沟通。
“你已经去过几家医院进行了咨询,公立的医院安全性高,但是你担心审美会出现问题,私立医院的承诺都趋于完美,你怕他们实现不了,这些顾虑都是正常的。我们今天见面主要是沟通你的想法,听我细节上的建议,是否能满足你的预期。手术必须是一次性的,我们肯定在这一点上是有共识的,所以前期一定要多接触,畅所欲言。”
女人把身体的重心往前挪了挪,宋化成注意到她是愿意听他继续说下去的。
“从我个人的角度上,我觉得你的五官不存在你说的问题,我们东方人脸部的线条,是圆润柔和的,但现在很多女孩都追求西方式的骨感和棱角。你有没有觉得,你走在街上,很多时候一眼就能看出来哪个女孩整过容,而且她们的样貌大都千篇一律。”
“是的,所以我之前跑了很多家医院,我就怕弄出来以后,人家背地里说我是网红脸。”
“你现在因为有了需求,做了很多针对性的了解,有病乱投医,肯定有很多的想法和顾虑。”
“对呀,我现在很矛盾,不做吧,贼心不死,做了吧,怕反而不如以前。我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没整形之前,不说多漂亮,但扔到人堆里也绝对是一眼就能挑出来的中上等,做完以后,我第一眼都没认出来她。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看见她的脸,脑子里就会浮现出一只蚂蚁。”
“蚂蚁?”
“可能是她眼角没开好,三角眼的缘故吧,还有那欧式上厚下薄的嘴唇。”
“这些你不用担心,我能做到的,一定让你想象得到。不可能你脑子里一个样子,我脑子里一个样子。”
女人打量着宋化成,判断着他说的话的可信度。
“你很漂亮,你自己也清楚。但往往漂亮的人,对自己的要求也比较高。”
“是么。”女人捂着嘴笑了起来,得到眼前这个帅气高大,又温文尔雅的男人夸奖,她的内心既羞怯,又感受到了满足。
宋化成每天至少要面诊四五个求美者,每见到一个人,他都会在心里为他们建档归类,很多时候都是在完成流程似的表演,根本用不着过脑子。
他看着眼前这个刚过三十,身材略为丰满的女人,她素着脸来不是为了让医生看清楚,她其实对自己的长相是自信的。她穿运动短裤是故意让人看到她的臀部和大腿的曲线,表明她是个律己,懂的审美,对自己有要求的人。她结实的臀部和粗壮的大腿肌肉,没有一年以上,是练不出这样的体型的。
他知道她很享受宋化成对她的赞美,而且憧憬着优秀男人对她的挑逗。
可是此时此刻,宋化成脑子里过的,是他遭遇王敕时的每一个定格画面。他在脑袋里整理着眼睛看到的所有素材,到底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致使这个警察能够嗅到自己的气味。
“我想把鼻子弄挺一点,你觉不觉得我的脸有点平。”
女人撩起头发给宋化成看她的侧面。
宋化成走到女人面前,仔细去看她的五官和脸型。
女人闻到了宋化成身上淡淡的香味,是一种烟熏里又包裹着点点清甜的烧木头的香味。不知道是为了让宋化成看清楚,还是被他身上的味道吸引了,她刻意挺直了腰身,探身往宋化成跟前凑了凑。
宋化成从口袋里取出医用橡胶手套,扶着女人的脖子,去摸她的面骨,让她抬头,低头。女孩享受而驯服地任由宋化成摆弄着。
“有些人觉得自己的脸部比较平,就把鼻子往高了弄,但靠局部的改动是无法让整张脸变得饱满立体的,结果这个坚挺的鼻子就显得特别突兀。”
宋化成边了解女人的情况,边轻松地说道,“我不止一次看到有的女孩虽然拥有扁平柔和的面颅骨线条,却顶着一个特别尖锐突出的鼻子。有一次在飞机上,我看到几个结伴出行的女孩又高又直的鼻子几乎一模一样,我就猜想可能是她们之间互相鼓动,接二连三陆续找同一个大夫去做的手术。”
女人捂着脸笑了起来。
“我身边就是,有好几个姐妹都在一家医院做的手术,也不知道第一个做的那人收没收大夫的回扣。”
宋化成站到女人身后,两只手轻轻掐着女人的太阳穴和耳垂下的下颌骨,转动女人的脑袋,让她看对面镜子里脸部的角度。
宋化成指着女人接近眉心的鼻梁骨,“如果有必要的话,这里可以简单动一点,足够了。至于用什么方式和材料,你决定做了我们再商量。今天我们就是随便聊聊天。”
宋化成绕到女人面前。
“你能把肩颈露出来让我看看你的锁骨么。”
女人疑惑地看着宋化成。
“面部结构跟肩部要作为一个整体来考量,我刚才说了,你觉得某个部位不好看,未必是那个部位的问题。”
没等宋化成说完,女人便褪去外套,把肩带拨到两边的胳膊上。
“举起手我看看你肩部肌肉牵扯下的脸部线条。”
女人举起双臂,腋下竟然留着浓密的腋毛 。
“不好意思,我没有刮腋毛的习惯,我觉得这样会比较健康。”
“不但是健康,我觉得你是很懂欣赏美的人。很多女性都为身上过重的体毛困扰,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我个人还是喜欢最原始的状态。最初的,才是最宝贵的。”
宋化成摘下手套,坐了回去。
“我决定了,就在你这里做了。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你,你不像那些大夫,动不动跟我说一堆术语。我最烦的就是术语,把外行摒弃到专业门外,交流不畅却把他们显得多高级。”
宋化成笑了笑。
“没关系,咱们随时交流。你不懂的,需要我建议的,都可以找我。”
女孩看着宋化成试探性地问道,“我能留您个电话吗?”
“对不起,医院有规定,我们不能随便跟患者私下联系。虽然我们这里是不是公立医院。”
“咱们之间目前还不存在医患关系,交个朋友。”
女人拿起手机朝宋化成走了过去。
宋化成朝女人摆了摆手,“没这个必要。”
宋化成的决绝跟之前判若两人,虽然他没说什么,但流露出的眼神,让女人不寒而栗。
女人回过神,想明白是自己越了界,她说的话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关系,想到这里,这女人反而觉得宋化成是一个有把握,有魅力的大夫。
王敕站在解剖床边,躺在上面的死者已开始出现“巨人观”,凸起的眼珠撑开了本来紧闭的眼皮。法医解眉掰过死者头颅,转动蛇形摄像头对准创口,通过显示屏,示意王敕、李四百和宋橇注意死者后脑上的一处灼伤。
“这是电击留下的灼伤,像是电棍打的。从创口口径和软组织的损伤度看,凶手可能用的是老式的电棍。血清鉴定已经出来,死亡时间大概在昨天下午四点,内脏浮游生物鉴定还在等待结果。”
“能分析出来被打晕的时间点么?”
“凶手的体格、击打时的力度,还有受害人当时的情况,目前这些都不能确定。”解眉回答。
突然,解剖室的门重重地被推开,张炎像个瘟神似的一脸愠怒地站在门口。
“局长。”李四百跟张炎打招呼。
“王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