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洗衣机里的人叫韩瑞斌,他是一个肤色很白的胖子,纹着荷花鲤鱼的胳膊上长满了暗疮。
韩瑞斌拍打着滚筒洗衣机的玻璃门,喷出的哈气一团团印在玻璃门上。
透过玻璃,里面的韩瑞斌看着外面的宋化成扭曲变形的脸。
宋化成戴着美瞳,漆黑的美瞳把他的眼白挤到两边成了两道白线。他面无表情。
洗衣机舱里面的韩瑞斌惶恐地祈求着外面的宋化成,他双手作揖,用脑门撞击着洗衣机的玻璃门,像是给宋化成行礼磕头了。
洗衣机咔哒一声颤了一下,机仓里传来注水的声音。
水滴滴哒哒浇到韩瑞斌的脑袋上,韩瑞斌失控了,疯狂地用身体最坚硬的地方去冲击玻璃门,但是滚筒里的空间过于狭小,韩瑞斌根本使不上劲,他每动一下,滚筒都会像海盗船一样来回摇晃。
机舱里的空气本来就越发稀薄,注水管开始注水以后,便彻底隔绝了与外界连通。
韩瑞斌的脸憋得发紫,大口大口呼吸着自己刚代谢出来的二氧化碳,不一会儿,韩瑞斌昏了过去。
蹲在洗衣机舱外的宋化成似乎就是在等韩瑞斌晕厥的一刻,他敲了敲了玻璃,看韩瑞斌耷着脑袋没有反应,便伸手去拉滚筒洗衣机的仓门。
他没有拉开,仓门锁上了。
宋化成使劲拽,换了几个角度拽,最后干脆坐在地上用脚蹬着洗衣机去拽,结果门把手被拽了下来,宋化成一个后仰,在地上滚了个跟头。
宋化成懂卸力,协调性挺好,是一个倒放的熊猫打滚。
机舱里稀里哗啦地进着水,眼瞅着就要没过歪在里面的韩瑞斌。
宋化成急坏了,跑到操作台上寻找关闭洗衣机的开关键。这台洗衣机是进口的,按键上标记的全是外国字。
他把所有的按键都按了个遍也没能终止注水,宋化成手忙脚乱地拍打着操作台上的按键,最后干脆用拳头砸上了。结果他砸开了负责保险的按键解锁键,又碰到了“快洗”键,洗衣机的快洗灯亮了起来,直接开始了清洗程序。
宋化成扒着舱门,看到里面的韩瑞斌跟床单搅合在一起翻滚着。为了防止衣物打结缠绕在一起,滚筒左三圈,右三圈地转着。韩瑞斌的脖子和屁股也随着滚筒的旋转扭动着。
看着机舱里一点反应都没有韩瑞斌,宋化成心急如焚,他在操作台上看着上面的按钮,竭力保持冷静,好去上面的说明和注意事项。但上面英日两国文字介绍的并不是很清楚。
他注意到键盘上的红色按键,本着红灯停绿灯行的认知,他按了下去。
洗衣机停止了转动,但“烘干”指示灯亮了起来。宋化成懊恼地满地转圈直跺脚,他想到了司马光砸缸,但是手头上又没有能砸缸的钝器。
宋化成看着即将被蒸成馒头的韩瑞斌急的抓耳挠腮,他用脚揣着洗衣机的舱门发泄着。
猛然间,他看到了墙上的电闸箱,急中生智,拉下了电闸。
断电了,洗衣机的保险打开了,宋化成终于把裹缠在床单里的韩瑞斌拽了出来。
宋化成累的气喘吁吁,忍不住站起来朝地上的韩瑞斌踢了两脚。
宋化成的汽车停靠在洗衣店背后的巷道里,借着路灯昏暗的灯光,宋化成给后备箱里的韩瑞斌捆上了脚。准备绑手的时候,韩瑞斌突然坐起来一脑门把宋化成顶翻在地,接着顺势从后备箱向外爬。
宋化成爬起来按下后备箱的门,把往外拱的韩瑞斌往里塞。
韩瑞斌一身肉,抱窝似的趴在里面往上顶,后备箱的门怎么都关不上。
宋化成蹦起来加上自重向下发力把门往下压,韩瑞斌就挣扎着用肩膀往上扛。
俩人一个下压,一个上扛,在后备箱盖上形成了角力。
瘦高的宋化成毕竟没有矮胖的韩瑞斌有劲,眼瞅着韩瑞斌就像孙悟空似的把后背上的五行山顶的摇摇欲坠。
韩瑞斌嘶吼了起来,喊叫能增强人的意志吧,激发爆发不出来的爆发力吧。
就在二人以后备箱盖为介质胶着时,韩瑞斌机动地从后备箱一侧抽出一只手,抓住了上半身趴在后备箱盖上的宋化成的头发。
被反制的宋化成用尽全力压住后备箱,后备箱卡住了韩瑞斌的胳膊,但韩瑞斌就是不松开宋化成的头发。俩人跟MMA里的十字锁一样,宋化成锁住了韩瑞斌的胳膊,但韩瑞斌不撒手就是不认输。
宋化成已经耗尽了所有的体力,他冒着被韩瑞斌顶开的危险,孤注一掷腾出一只手从后腰摸出了电棍,捅向韩瑞斌。
在韩瑞斌被电的杀猪叫的同时,宋化成也被电的杀猪叫。
俩人的喊声直取苍穹,多亏这是个偏僻的地方。
这就是宋化成一直没用电棍的原因,他懂得同归于尽的道理。但他还是占有一点优势的,毕竟电棍握在宋化成的手里。
宋化成缓过神,对着奄奄一息地韩瑞斌补刀,韩瑞斌被电的晕了过去。
宋化成揉着被韩瑞斌用脑门撞伤的眼眶,将后备箱里的韩瑞斌往里推了推,后备箱里,还放着滑雪板,麻袋,一塑料袋胶布。
宋化成合上了后备箱的盖子,上了车,缓缓驶离。
王敕趴在案卷上睡着了,他是闻着米饭和爆炒的香味醒过来的。
张炎和李四百,刘纵正地往桌上摆着盒饭。
王敕抹了把睡着时流出来的口水,他看了看窗外,发现天已经黑了。
刘纵摆好了椅子。
张炎自顾自坐下掰开了一次性筷子,李四百朝王敕挥手。
“吃饭。”
王敕坐了过去,拿了盒米饭,往米饭上夹了几大口菜,拌着菜,拌着菜上的油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米饭。
“米饭有几盒啊?”王敕问。
张炎撕开开方便袋看了看,“你能吃几盒。”
“三盒。”王敕说。
“那我少吃一盒。”张炎说。
李四百跟王敕解释,“这家盒饭给的足,我就给每人要了两份米饭。没事,我少吃一盒。”
吃的正欢的刘纵听李四百这么说便放慢了节奏,本来他还想多夹两筷子已经见底儿了的辣椒炒肉。
“我这份给王哥。我不是特别饿。”刘纵寻思张炎和李四百都谦让了,他不张这个嘴不合适。反正就是象征性的让一让,他是年纪最小的,不可能让他亏了嘴。
“行。”张炎说。
刘纵没想到,这个团体怎么一会虚头巴脑,一会儿实实在在,对于一个新人来说,这种反复太不友好了。
“我中午就没吃。”张炎一边吃,一边补充道。
“好像谁中午吃了似的。”李四百跟着说。
刘纵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他发现了问题,张炎,李四百和王敕三个人好像在抢着吃,三个人都是什么好吃就先吃什么。先是肉没了,然后是土豆片,最后就剩下了辣椒和香菜之类的配菜。
这就是当代的职场,礼貌?客气?你爱死不死。
刘纵想到这里,干脆端起只剩下菜底的饭盒,一股脑把菜汤倒在米饭上。
张炎,李四百和王敕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看着刘纵。
“你把精华一个人全干掉了?”李四百严肃地说。
张炎摇了摇头,“没事,年轻人多吃点就多吃点吧。咱们少吃点。”
“菜汤和着油水粘着点剩菜是最香了。刘纵挺会吃。”王敕说。
“我们都是每个人分一点,像这样。”李四百端起另一个饭盒,把盒里所剩无几的残渣拨给张炎和王敕,俩人都欠着身把米饭端到李四百跟前去接他拨过来的菜底。剩下的,李四百划拉到自己的米饭上。
随后,三人拌着油汤狼吞虎咽。
刘纵满脸通红,他想起小时候奶奶教育他说的话,男子汉大丈夫,在幼儿园千万不要贪嘴,会被人瞧不起。嘴上,最能见人品。
刘纵放下饭盒,“对不起啊。我……”
王敕喷了出来,张炎和李四百再也憋不住了,三人笑的前仰后合。
他们在逗刘纵。
三个人一直都这么有默契。
刘纵觉得自己跟他们真是差得远啊,他以为进了专案组,跟李四百和王敕搭上了伙,就是进入了警队的核心,实际上,他距离这个核心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就连他们开玩笑都不考虑刘纵的感受,刘纵真尴尬。
那怎么办。
刘纵只能跟大伙一起笑,他把灵魂从脑瓜顶挤出来站到王敕,张炎他们身边,跟他们一起笑话自己的肉体。
刘纵刚笑起来,三人已经不笑了。
“收拾了吧。”
张炎朝桌前和空饭盒向刘纵大手一挥。
刘纵赶忙板起脸孔,收了垃圾,擦干净桌面,听着王敕,张炎和李四百在一边聊案子。
“小刘跟我们说了单师傅的情况,现在案子这么紧,他说的话不见得有依据吧,对这个案子有帮助么。”张炎说。
“不知道。”王敕说。
“那你怎么打算的。”李四百追问。
“我想把去年宋化成的案子捋一遍,我总觉得哪里衔接不上。特别是听完单师傅说的。”
“我跟西湖和周猛他们就案发现场的痕迹和证物聊过,凶手的习惯确实跟上个案子有重叠的地方。”张炎说。
李四百有点意外。
“但死者的身份还是没法确认,我觉得死者的身份肯定被做了手脚,这后面应该是有别的用意。”
“行。”王敕答应着。
“那你弄你的吧。我这边有什么进展到时候跟你说。”张炎站起来往外走,李四百也跟了出去。
李四百和张炎走出门。
“你还向王敕汇报上工作了。”李四百跟在张炎身后说。
张炎突然急赤白脸地转过来,“我没时间了,就像你说的用人不疑,我现在都依着他,到时候要是什么都没折腾出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还是不相信他。”
“我为什么要相信。”张炎朝李四百摊开两只手,“他给我什么了,我相信他什么?”
“怎么还冲我来呀。”
“你也是,给我抓紧点,到时候案子没进展,你们一个也跑不了。还有我。”
“那你也得让他睡觉啊。”
“我拦着他了吗?”张炎扭头就走,没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你跟他说,让他回家睡觉,这都熬几天了。”
张炎走回办公室。
李四百刚要去找王敕,案情分析室的灯灭了,王敕和刘纵走了出来。
“我回去一趟。”王敕说。
“你和小刘都赶紧回去吧,我看你这脸色怎么都发绿了。”
“我是海藻体质。”
“什么?”
“刘纵也熬的够呛。走了。”
刘纵跟李四百打了个招呼,和王敕下了楼。
王敕回到家,绕着桌上的“沙盘”踱着步,随后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贴在墙上的纸张思量着。
墙上的纸被窗外的风吹的飘飘忽忽,看着看着,王敕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样,眼皮不听使唤地往下垂,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王敕先是看到了宋化成的背影,紧接着他进入了宋化成的身体,看到了宋化成眼睛里看到的景象。
那是一个像剧院一样的废弃已久的造纸车间,借着从窗户和棚顶的窟窿透进来的月光,看得见墙上当年留下的标语和车间中央的浆纸水池。
水池里反射到棚顶的波光突然开始摇曳。
宋化成踩着一双滑雪板,企鹅一样笨重地绕着厂房中央的水池巡视着。
一道微弱的亮光闯进了宋化成的余光之中,旁边三米外,靠着一面镜子。
宋化成停下来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戴着纸质手术帽,一身工装,胳膊上还套了一双小碎花的套袖。
宋化成照着镜子正了正帽子,又挽了挽套袖, 随即继续笨重地前进。
滑雪板跺起地上的灰,宋化成腾云驾雾似的从墙壁上“安全生产,追求真理”的标语前大步走过,一直走出了大门口。
趿拉雪板的声音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
宋化成倒退着回到车间门口,从门板上摘下了之前刮在上面的一丝化纤纤维。随后举着捏着纤维的手,晃晃悠悠稀里哗啦地走了出去。
造纸车间棚顶上的波光平静了下来,水池中央,漂着一只麻袋。
麻袋里里咕噜咕噜钻出几个气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