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秋在后备箱里昏昏沉沉,偶尔能看到从缝隙里露出来的一闪一闪的转向灯的灯光。
跟宋化成斗了一晚上,又从围墙上坠落的王华秋已经没有半点力气了。但她却不甘心,但她又无能为力,但她又是个好强的人,她越想越痛苦,除了咬牙切齿,她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养不活的成年麻雀,宁可饿死,也绝不吃猎捕者的一粒粮食。王华秋的痛苦已经不是求生不得了,她想把宋化成碎尸万段,如果老天有眼让她逃出生天,她一定要亲手将宋化成千刀万剐。从来没有人这么不把她当回事地凌辱她。
王华秋承认自己丑,但她也有尊严,她在脑子里想了几十种折磨宋化成的手段,还想到了宋化成的家人和孩子,甚至他养的宠物,她就一直想,想一点她就好受一点,一直想到她认识到自己这辈子恐将没有还手的可能了。
按这个说法,她最后应该是被气死的。
跟麻雀一样。
有自尊心的动物都不扛活。
法医解剖室里,解眉举着王华秋的X光片,和王敕一起观察卡在王华秋脖颈
部位的一块异物。
“张炎知道你到这来么。”
“知道我还能来么。”王敕不以为然。
“那你都不是专案组的人了。”
“开玩笑,我连刑警队的人都不是。客观的说我现在是民警。”
“那你来这是违章了啊,我不是把你坑了么。”
“那可不是么。”
解眉瞪了一眼专注对着灯头看X光片的王敕,王敕看的很仔细。
“这玩意是怎么进到王华秋的嗓子眼里的呢。”
“当时她想吐吐不出来,想咽又咽不下去。所以她的咽喉全是充血和划伤。”
“被人塞进去的。”
“不像是,面部和口腔里的软组织都没有伤。”
解眉从托盘里把小手指粗细的一段塑料管递给王敕。
王敕看了又看,不得其解。
“它是怎么卡进去的,这么大个儿,为什么要吃它呢。”
“不知道啊。”王敕从塑料管中空的孔道里看去。
“我还以为你能看出点花样来呢。”
“不要把我妖魔化,我也只是个凡人。”
“我不该叫您来,助长了您的自负,还害了您。”
“是啊,咱俩这脑洞还没有死人嗓子眼的窟窿大。”
解眉翻了个白眼,没搭理王敕。
王敕看到角落上的瑜伽球,走过去坐了上去,然后把塑料管对着嘴吹了吹,“像哨又不是哨。你这怎么还放个球。”
“我老一个姿势干活,时间长了颈椎受不了,有时候就躺一躺,滚几下后背。”
“是么。”
王敕使劲坐了坐,不由自主地弹了弹。
“你好好琢磨吧,想不出来不许出这个门。我去买两杯水。”
解眉换下大褂出了门,王敕叼着塑料管闭着眼睛冥思苦想着。
此时此刻。
宋化成为了寻找不知道遗失在哪里的牵引器气嘴,他已经让修理工拆车翻了个底朝天,宋化成作案的每一步都是按照详细的章程来的,是有详细说明书的,他不能出错,出错就意味着不完美,不完美的东西就是垃圾。
这个五公分的气嘴,很可能让宋化成的计划全盘皆输,要了他的性命。宋化成在脑海里不断放大着、延伸着不知去向的气嘴可能引发的结果。
修理工不耐烦地把后排座椅拆了下来,宋化成迫不及待地扑进车里寻找旮旮旯旯角角落落。
宋化成突然想到什么,从后排爬到前排,打着火开走了汽车。
维修工看着从车上卸下来还没有装回去的一地零件,不知所措,这样的车还能开走。
宋化成趴在方向盘上,抻着通红的脖子,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顶着一脑门的汗在车流里飞驰。此时的宋化成和在医院里温文尔雅稳稳当当让人完全信赖的整形医生判若两人。
他把汽车开到之前被交警查检的路边。
哈着腰顺着路边马路牙子基石一路走到水篦子跟前。他跪在地上往里看,搬开水篦子,打着手机的照明在里面观察翻找。
两个刚放学穿着校服的小孩看到下水道跟前的宋化成,好奇地凑过去跟着宋化成一起看里面有啥。
“啥呀?”胖一点的小孩一边看,一边跟宋化成搭话。
宋化成正在气头上,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回过头歇斯底里地说了一个字,“滚!”。俩小孩吓得屁滚尿流翻着跟头绝尘而去。
解剖室里,王敕叼着气嘴,坐在瑜伽球上打着盹,不知道睡着没睡着。
买完水回来的解眉坐在一边喝着奶茶看着手机。她把见底的奶茶里面的珍珠从吸管里吸到嘴里又吐出来玩。好像百无聊赖,又像故意弄出声音吵醒王敕。
奶茶珍珠在吸管里进进出出呼噜噜地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解剖室。
王敕突然惊醒,差点从瑜伽球上栽下来,他扶着球一脸愤怒地看着啄着吸管的解眉。
解眉像是达到了目的似的有点沾沾自喜,“把你吵醒啦!还是做噩梦啦!”
王敕起身,强行夺过奶茶杯拔出吸管,然后和王华秋嗓子眼里取出的气嘴进行对照。
“我大概能猜出来这玩意是怎么进到嘴里的了。”
解眉知道当王敕正经说话的时候,一般就八九不离十了。她挨到王敕身旁,期待着他说出真相的那一刻,王敕在那一刻散发出来的魅力,是秋天烧树叶混合香草的味道。每次王敕说出别人说不出来的事的时候,她的鼻腔里就会灌进这股好闻的味儿。让她很享受。
“她为什么要吃这个?”
“这可不像是吃。你刚才说她的口腔完好,但喉部有伤,所以我推测是在她没有防备时发生的一个意外。我猜是吸进去的”
“又不是饭粒,这个重量,有可能吗?”解眉从不否定王敕,她最多就是疑问,她愿意相信王敕。
王敕接过解眉递过来的奶茶,把吸管插进杯子里,嘬了一口。
“王华秋当时在水里。”
被太阳照的滚烫的马路上。
宋化成跪在水箅子边,把淤积在下水道里的树叶烟头一股脑捧了出来仔细地翻找。他很焦躁,但更害怕,长久以来的谋划的一切,很可能就因为这个气嘴前功尽弃。
继续下去的话,一切都不像最开始那么完美了。一个破绽可能引发一个接一个的破绽。但是收手又来不及,他已经背上了人命,如果不按照计划画上句号,韩瑞斌和王华秋的命案,就会被警察一直调查下去。他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宋化成心想,小小的气嘴啊,小小的气嘴,就这样要了他的命,断送了他的前程。这个气嘴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前怕狼后怕虎,正像他现在的年纪,要是没有医生的外壳,他的人设便是支离破碎的。
他必须找到这个气嘴的下落,这个气嘴就是他的人生。
宋化成钻进自己的脑海里,拼命寻找关于王华秋的每一个细节。回忆里,他把王华秋塞进了城市洒水车的水罐里,然后用绳子将王华秋固定在罐底。
忙活了半天,中间他还在罐子里听到外面有声音,谨防万一,他掀开罐顶的圆形舱门像坦克手一样用潜望镜进行了360度的观察。
确定安全后他才爬出铁罐,去连接了注水阀,开始往罐内注水。
宋化成看了水表,调整了水的流速。
王华秋躺在罐底透过舱门仰望圆形的星空,这一天空气质量还不错。王华秋还没来得及数星星,就看到宋化成的脑袋出现在舱顶,挡住了她人生中最后看到的一幕星空。
宋化成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关上了舱门。
关门的一瞬,王华秋感觉自己的耳朵受到了压迫,罐子里的空气像沙子一样从四面八方压着她极不舒适。
她思索着他为什么要她躺在这里,又不杀掉她。想着想着,便听到管道里传来老大爷的咳嗽声,那是水夹带着气体迫不及待从水管子冲进罐体的响声。
水的流速很慢,不知道过了多久,起码太阳初升过一次,因为罐体比之前温度升高了很多,之所以没把她闷死,想来是因为渗入的水。太阳落山后,王华秋饥寒交迫,因为之前的逃脱,宋化成把她绑的格外结实。逼仄的空间和绳索的束缚,让王华秋的精神一度崩溃,光思考脱身的办法和悲观的情绪就耗尽了她仅存的热量。
水升的很慢,漫过了王华秋的耳根,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盖过她的面部。于是,王华秋所有的力气都使在脖子上,她尽量抬高脑袋,竭力把口鼻留在水面上保持呼吸。王华秋预测照这个速度下去,自己最多还能活五分钟。
她想到之前从车里捡到的气嘴,本来以为是个锋利的东西,或者是能帮她挑开绳索上的死结,她一直握在手里,因为她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人生是其乐无穷的,如果水没有没过她的脸,她这辈子都想不出随手抓的这个气嘴还能延长人的寿命。她松开手,祈祷气嘴能够飘起来,飘起来了,她把水吸一口吐一口,试图让气嘴飘过来,叼在嘴上,气嘴真的朝她飘过来了。
但这条乘载王华秋生命的小船划的很慢。
水几乎盖过了王华秋的口鼻,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气嘴已经来到了胸前,她只需竭力一搏,只要能咬住气嘴,通过气嘴高过水平面的高度,没准就能为她争取到五分钟或者一分活下来的机会。
水上来了,王华秋没有力气了,她决心最后一搏,她必须穷尽全身的力量把气嘴吸过来,这一口如果失败,意外着她的生命结束了。于是,她排空肺部的空气,朝着胸前的气嘴全力吸了一大口水,但用力过猛,气嘴被直接抽进了气管。卡在气管里的气嘴,让王华秋失去了对身体控制,水被她大口大口灌进肺叶,王华秋感觉这濒死的几分钟比她过的一生还要长。真是从小到大都没尝过这么难受的滋味,连她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经历的那次肛瘘手术后的排便,也没有这么难受。
王华秋在生命的最后几分钟里,回溯的是那次肛瘘手术。
宋化成蹲在地上对着马路牙子发呆,一个阴影挡住了他,出现在他面前。这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手上还拎着家伙。宋化成没回头,心想,这是一个凶多吉少的人影,如果是警察,他该顺从还是反抗。
人影不动,风也未吹,只有宋化成的心自己在动。
宋化成和人影就这么对峙着,好像谁先动,谁就被动。但人影在暗处,他在明处,无论是较量还是心理上的较量,他都不占优势。他假装抻了个懒腰,顺势站了起来,转过身,一名环卫工人正拄着扫把看着他。
环卫工人拉着脸朝下水道边上的杂物努了努嘴,肢体语言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闲的,我好不容易收拾好的,都让你小子给掏出来了。你还嫌这个城市不够脏乱么,还是觉得社会对清扫工人的关注不够多,显得着你来出一份力。别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你下班去接孩子吃肯德基,我就得在这帮你收拾。你还戴着眼镜,你的德行配得上眼睛的度数么,你是怎么近视的,我看你不像是接受过优良教育的人,表里不一的家伙。我们的环境就是被你这样的下三滥破坏了,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么,不爱护环境的人迟早会遭报应的。为了子孙后代,积点阴德不好么。”
宋化成指着被他翻的乱七八糟的下水道刚要编瞎话,他的电话响了起来。
宋化成端着满是泥的手看了一圈,没找到能擦手的东西,最后在身上蹭了蹭。他掏出电话,歉意地一边跟环卫工人点头,一边接起电话。
“你把电话给靳小姐,我跟她说……实在抱歉,我今天有点事出门了。”
清洁工用就不让你安生的眼神瞪着宋化成,宋化成背过身去。
“你的情况不是什么问题,我去找你,省着你往这里跑一趟,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宋化成挂了电话,当着清扫工的面,把从下水道里掏出来的杂碎用脚踢了回去,然后盖上篦子,上了车。
就在宋化成关车门前的一瞬,清扫工对宋化成骂了很难听的话,难听到即使变成文字,看过以后还是会脸红,羞涩,吃不下饭。
案情分析室里,李四百和张炎等人看着周猛弄来的视频监控,监控里是拉丁舞男,他的身后果然跟着一个人,尽管不能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在跟踪拉丁舞男。但他确实跟着拉丁舞男走出去一段距离。
“还有别的么。”李四百问周猛。
“就找到这么一段。”
“放大我看看。”李四百抱着肩膀看着显示器。
周猛放大画面,跟在拉丁舞男后面的人是宋化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