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分析室。
张炎和李四百,宋撬等人围站仰视在半人高的屏幕前。
监控画面里,拉丁舞男心无旁骛地向前走着,他神采飞扬,心思全在王华秋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一直跟在他后面的宋化成,甚至在他进入超市买零食纸巾挑选避孕套等生活杂物的过程中,宋化成一度出现在他身前,他也没有丝毫察觉这个围在自己身边晃过了几圈的男人。
警察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宋化成身上,而宋化成注视着拉丁舞男,拉丁舞男却全力注视着即将与之见面的王华秋。或许应该说是王华秋所在的方向。
监控反复放了一遍又一遍,宋化成和拉丁舞男先先后后共同出现在了三个相同的场景里。
张炎起身走到窗前若有所思。
李四百走到张炎身边,递给他一根烟,张炎一只手接过来往嘴里放,一只手下意识摸打火机,李四百把握在手里的打火机在张炎面前打着,张炎掐着烟把手放了下来转过身。李四百看张炎没抽自己也没抽,重又把烟盒和火机塞进裤兜,等着似乎要说话的张炎说话。
“这个人什么意思。”张炎低着头说,声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语。屋子里所有人都认为是明摆着的事情,不知道张炎为什么说成这个语气。
“他跟着他走出去三个地方。”田西湖肯定地说。
“倒不是因为这个”。张炎说。
所有人都很意外,李四百知道张炎这么说一定有道理,使劲往脑子里加柴禾燃烧着脑浆子,希望跟上张炎的思路,什么都听张炎的跟在领导后面是不可能从副队长变成队长的。
李四百抢在张炎张嘴前说道,“跟在他后面的这个人在超市里买的东西,是可买可不买的。说明他的目标不在买东西本身。”
“也不见得。”张炎说,“有个节奏不知道你们注意没有,他跟的时候,他的情绪是自然的,整个人行走的意识观察起来是无目的性的,当有几个地方他的目标离开了他的视线,他就变的急切了,这个急切是要相对于他跟踪时的情绪看的,因为这个时候,他是有目的的,他在找目标。这个过程很短,前后两种状态是不一样的。虽然很细微。你们再看看吧。”
田西湖让周猛把监控重新放了几遍,确实像张炎说的。
李四百的电话响了起来,他一看来电人姓名,接起电话的同时使劲按着音量键把声音调小。
李四百一边听着电话里的人说话,一边用眼睛扫着张炎,正巧碰上张炎也在扫他。
李四百应付了事,挂上电话。
张炎突然放开嗓门朝李四百嚷,“是不是王敕?这已经不是他的单位了,刑警队的事让他少打听,开着会呢谁让你接电话的,我不是跟你说别搭理他么。我跟没跟你说!”
“怎么冲我来呀。”李四百把五官都拧巴在了一起,用委屈表达抗议。
“让他离这个案子越远越好。没他你们都不会破案了是不是。”
“我们什么都没说呀。”李四百一脸无奈。
张炎缓和了下情绪,“提他我就来气。”
田西湖和周猛根本不敢说话,宋橇摇了摇头,张炎瞪了眼宋撬。
“你俩私下关系有那么好么,我告诉你啊,案子上的事,别跟他传达。”
“行。”李四百赶紧点头,希望张炎息事宁人。
“你是不是跟他说什么了?”
张炎又来了。
“没有啊。”
“那他给你打电话干什么,怎么不找别人偏找你呢?”
“他给我打电话找你,说你不接电话。”
张炎赶忙掏出手机,看到上面的电话和信息,嗤之以鼻,阔步出门。
李四百凭空挨了通说,发起了牢骚,“局长啊,真像个女人。”
他以为大伙会跟着他附和两句,没想到连宋撬都没吭一声。李四百赶紧找补,凑到屏幕前指着宋化成,“像女人一样心细,咱们怎么就没看出来呢。姜还是老的辣啊。”
屋子里都在各忙各的,一片寂静。
宋撬不再帮王敕跟张炎说好话,她通过张炎的种种行为迹象,已经发现张炎离不开王敕,大于王敕离不开张炎。人往往是越缺什么就越强调什么,张炎提起王敕就急头白脸,说明他对他无比的关注。要是真不搭理王敕了,对王敕没态度了,才反而说明已经不在乎了。
老张炎能被小宋撬看透,不是张炎没有城府和手段,没这两种东西当不了领导。
但张炎不一样,他坐到这个位置,更多凭的是专业能力,破案的本事和立功的次数。非常直观的资本。
干好警察最主要是眼界和经验的积累,没有说一个擅长破案的警察能够带出一个擅长破案的警察的说法,就像爱因斯坦的学生无法成为爱因斯坦一样。警察里的人才,是碰出来的。张炎是碰出来的,王敕是张炎碰出来的。
张炎对王敕的厌恶是私心,对王敕的欣赏也是私心,这就让张炎很难受。他当然知道王敕是不可多得的人物,神探不是手把手言传身教就能教出来的,是老天赏的。像这种难以名状的造就,难免会有点瑕疵,据说天才都有性格缺陷,但王敕的缺陷在张炎看来比较突出,他没有人味。
人品不行。
犯错很正常,但出卖朋友,不能原谅。
这也是张炎的瑕疵,重人情,重到对人不对事。
两个天才的瑕疵撞到了一块,天才的脑回路里没有后退避让这回事。
就像张炎其实一直在等王敕一样,王敕不找他就慌了,王敕也一样,张炎不时不时敲打他两下,他就慌了。
其实宋撬觉得王敕其实不能算天才,他工作的一面极具天赋,但生活的一面却总是一塌糊涂。不是说他不懂得生活,而是王敕在生活里是一个一点魅力都没有的人。
所有人都认为宋撬对王敕有好感,她总是维护他,但只有宋撬心里清楚自己对王敕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感。当然,宋撬也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张炎走出办公楼大门,正好碰上停完车往楼里走的王敕,张炎气不打一处来地看着嬉皮笑脸的王敕。王敕往里走,张炎伸手拦住了他,不让他再往前一步。
“局长。”王敕能屈能伸分事不分人,都以为他很倔强,时时刻刻谁都不服,但为达目的,他是可以钻裤裆的,这种反差往往让人意想不到,在王敕的人设身上特别好用。
张炎摆出一副根本没打算搭理王敕的样子。
“您指点指点我,我怎么才能回来。我想回来。”
“别说的跟我给你小鞋穿不让你回来似的。”
“你是老大呀。”
“你搞清楚!让你离开警队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不争气,心理测试不达标。达不到公安系统的标准要求。往难听了说,你这个警察不合格。”
“你说吧,什么条件能让我符合条件。”
“你认为公安局是我家开的?”
“你是领导。下属有问题,您得帮着解决。”
“我少给你解决了吗!”张炎气的直蹦,脚底下使劲都不够,还用一只手的手背去打另一只手的手心。
“别急别急您别急!我自己想!”
王敕突然顿悟,拍了个巴掌后退了一大步,“哎!我知道了!”
张炎不明所以地看着王敕,。
“是我把问题想复杂了,只要通过测试,我是不是就能回来。但我有个疑问,我担心我即使过了测试,您还会找别的理由……您不是用测试当个说法为难我吧。”
“你这是小人之心。”
“您是大人我是小人,那咱们就不说别的了,我去考试。您给我个机会,就这一回。”
张炎为难地叹了口气。
王敕后退半步,朝张炎鞠了一躬。
“你放心吧,这测试我肯定一遍过,保证不耽误工作。”
张炎掏出一张名片交给王敕。
“去吧。”
王敕看了眼名片,拉下了脸。
“什么意思?”
“我让她负责你的这次心理评估,你去找她,顺道把她接来。”
王敕不可思议地看着张炎。脸上写着怒火中烧四个字,千言万语挤到了嗓子眼,恨不得从嘴里吐出一颗炮弹射在张炎脸上。
“你还有疑问吗?不要有疑问。我跟局里请示过了,如果通过她的测试,我可以让你进专案组。就这样吧,我没留跟你讨价还价的心理准备。”
张炎看着王敕,等着他的回答。
“你这么大一个领导,心眼怎么这么小。对我有成见咱们事上碰,怎么老玩阴的,你就是这么阴过来的吗?阴成了局长?我都替你不好意思。”
王敕的态度一点都不出张炎的所料,他背着手像跟孙悟空说话的土地公公似的满脸笑呵呵。
“王啊,能忍的我都忍了,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可你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之前啥样现在啥样,你搞得我很无可奈何嘛!”张炎笑着又用左手的手背打了右手的手心。他笑的很僵硬,从不笑到笑,嘴角的肌肉没有任何过度。
王敕无所适从,他举着手顶着张炎的鼻尖撕碎了手里的名片。“能忍的我都忍了,让我钻裤裆,你也不怕我给你顶个跟头哇!”
张炎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办公楼。
“让我去找她,还说不是为难我!你明知道我不回去!”王敕把撕碎的名片像摔东西一样朝地上砸去,轻薄的纸屑随风飞的到处都是。
高档小区门口路这边停了一排车,路那边是郁郁葱葱的江堤。
王敕站在小区门口边往里看,边打着电话,电话那头迟迟没人接听。
再打一遍,还是没人接,再打一遍,被挂断了。
一脸难色的王敕看着手机上没人接听的电话号码,沿着停靠在路边的车辆晃晃悠悠地踱步,踌躇着走还是不走。正思索,他注意到停在边上的一辆豪华汽车,心里想着,一分价钱一分货,这高档汽车的漆都跟普通车的不一样,据说调这个品牌车漆的都得是世界上数的过来的设计师,一样的眼睛一样的手,怎么人家干出来的活儿就这么顺眼,这么别致,这么与众不同。不就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么,细微的差别就千差万别,真是术业有专攻啊。王敕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下意识扫了眼车辆上风挡玻璃下的挪车电话,号码眼熟,跟刚拨出去的手机号对比,一个数都不差。
王敕灵机一动,拦住一个路人。
“你好,我电话没电了,能借您的电话使使么。”
路人掏出了把电话递给王敕。
王敕清了清嗓子,然后照着留在挡风玻璃下的电话拨打过去。
“车牌36919,黑色轿车是你的吧。你把车停消防通道上了,赶紧挪了。没看错……你还天天停,你天天都停错。这么明显的标志,赶紧的吧。行,我在这等着你。”
王敕不由分说挂上电话,谢过路人后,找了个角落站下,便开始向小区大门口张望。
约莫十多分钟,一个身着运动衣,扎着马尾辫的女性从道路一侧朝这边跑了过来。她老远就看到躲在绿化带角落,猫腰撅腚正注视小区大门口方向的王敕。这时候,小区大门口走出来一个年轻女性,王敕把脑袋探出去观望,发现不是目标,便又缩回角落继续观察。
穿着运动服的女孩从王敕身后向他走了过去,王敕一点警觉都没有,把着树枝还在翘首以盼着小区门口出现的猎物。
刚结束慢跑的女孩这一停下来,汗水便都渗了出来,衣服被洇湿了大半,束起来的头发也散黄了,顺着脸上的汗水耷拉的到处都是。
专注于埋伏的王敕从路边汽车上的倒视镜看到了身后的女孩,女孩正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王敕认出她来,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尴尬地掩饰着尴尬。
挠后脑勺,男性在底气不足时表现出的拙略的习惯性统一动作。
女孩跟王敕打了个照面就知道挪车电话是怎么回事了,鄙夷地绕过王敕径直走开。
“靳玮!靳老师!”王敕追上去拦住了她。
“既然还存着我的电话,说明你没有把我们的过去当回事,既然恩怨勾销了。怎么还不接我电话呀。”
“存你的电话,就是为了不接你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