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舞男的恐惧并不是来自害怕警察的询问,也并不是针对李四百,而是没法接受王华秋死亡的事实。他跟李四百说,王华秋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光明。
这个世界上没人懂王华秋,他懂。这个世界上没人懂拉丁舞男,王华秋懂。
现在王华秋人没了,他感到自己的世界从三维变成了两维。突然间一切都变得乏味,哪怕直视阳光都会觉得无比暗淡。
李四百把拉丁舞男从悲伤里薅了出来。
“昨天晚上你来物业值班室干什么?”李四百的发声听不出任何感情,逼迫拉丁舞男按照字面意思回答他的问题,不给他打岔拐弯兜圈子的机会。
“叙旧。”
“你俩才认识一个月。哪来的旧。”
“我和王华秋相见恨晚,这一个月抵得上我的半辈子,她这一死,这一个月便成了我的一辈子。”拉丁舞男闭上了眼睛,后脑勺一下接一下磕在身后的墙上,表达着自己内心的苦痛。
“你把眼睛睁开,我跟你说话呢。”
拉丁舞男看着李四百。
“昨天晚上你在这待到几点?”
“十一点。”
“后面呢?”
“在家,我家有摄像头,我每天都会像写日记那样对着摄像头记录生活,然后同步到云盘上。”
拉丁舞男清了清被痰淹过的嗓子。
“你们要我的不在场证明是不是,云盘的时间是世界时间,同步的。而且我老婆可以给我证明。”
“你有老婆?”宋橇意外。
“我这个岁数有老婆奇怪吗?”拉丁舞男问。
“那你跟王华秋什么意思?”宋橇没好气儿。
“想说我们是狗男女是不是,呵呵,说吧,我们不惧畏别人的眼光和指责,遮遮掩掩只是尊重和过渡眼前的生活,只要在一起,一切就值得。”
宋橇打断拉丁舞男,“你老婆知道么。”
“本来这个周末要去办离婚的。”
“本来?”
“我本来要净身出户的,搬到王华秋那。但现在没法净身了。”
“物业值班室的监控怎么回事?”李四百问。
“我干的。怕物业领导看见王华秋利用工作时间跟我私会,我就搞坏了监控。毕竟我俩的恋情还没有公开么。”拉丁舞男说的挺仗义,搞得自己合情合理
物业经理匆忙走了过来,将两块移动硬盘交给李四百。
“物业办公区两个星期的监控存储全在这了。”
田西湖接过硬盘。
物业经理指着拉丁舞男,“我检查了之前的监控录像,就是这个人拔掉了物业值班室和门外的监控线路。你们好好查查他吧。”
“监控坏了这么久,你们都没发现?”李四百问物业经理。
物业经理支支吾吾想解释,想了一圈没想到能说得过去的理由,“我们管理有问题,我们有责任。”
“你这个责任可不小。”周猛补了一句,值班经理的脸色肉眼可辨的变成了绿色。
拉丁舞男靠着墙出溜了下去,蹲在了地上。
“起来,还有话要问你。”李四百插着兜说道。
“问吧,反正我就是一副躯壳了,只要能破案,让我怎么配合都可以。找到凶手之前,我什么都不干了,不然我没法面对华秋。”
田西湖和周猛带走了拉丁舞男,李四百和宋橇站在物业值班室门前,看着里面给灭火器喷的乱七八糟的场景。
“这个凶手花了不少心思。
“两个死者看上去都是普通人,既然不是奔着仇去的,也不是图着财来的,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工夫呢。”
李四百和宋橇回到刑警队询问室。
拉丁舞男挺直了身板,目光炯炯地看着面前的李四百和宋橇。他并不像在接受调查,而更像在和李四百一块进行调查。
“王华秋这个人虽然爱出风头,但据我所知,她的圈子非常单一,而且没听说她跟谁有过过节。她这个人从来不说别人不好。”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她的。”宋橇问。
“就是路过广场,第一次看到她跳舞的时候。”
“广场上?”
“对,一下子就迷上她了,做梦都是她那双白手套。白天心神不宁,老想,就等着晚上去看她一眼。然后每天就看她跳舞,跟着她回家。”
“你们怎么认识的。”
“有一次跟的太近了,被她发现了,我俩就打起来了。她占上风,把我揍了,她骑在我身上挠我的时候,我就不还手了,任凭她在我身上撒野。然后她就哭了,说她很苦闷,感谢我帮她都发泄出来了。”
宋橇把笔扔在桌上有点不耐烦,腻歪得问不下去了,看了眼李四百。
“往下说。”李四百说道。
“我俩就说开了,不说要不紧,一说就谁也离不开睡了。把一天当十天过,如影随形,她去哪我去哪,我也就这么跟着跳上了广场舞。”
周猛和田西湖抱着电脑走了进来,给李四百和宋橇看物业的监控录像,画面里,拉丁舞男拔掉了监控摄像头的线路。
李四百让周猛倒回去。
慢放的画面里,拉丁舞男骑在王华秋的脖子上,王华秋扛着拉丁舞男,绕开监控,顺着墙边来到摄像头前,拔掉了线路。
周猛又切换了几个视频,视频里,在物业值班室门口,走廊和楼体外,都是拉丁男人骑着王华秋的脖颈,王华秋把着拉丁舞男的大腿,走着他们自以为避开监控的路线,拔掉了摄像头后面的线路。
周猛说,“物业正门和小区里的监控倒是有,但他走的是后门,后门出去是河道,河道南北走向的路是条死路,很少有人从那经过,连监控都没有。”
拉丁舞男凑过来看背对自己的电脑屏幕,李四百合上屏幕。
“西湖,你带他吃口饭去,这都过了晌午了。”
“我不饿,我也吃不下,我能吃的下么。”
“去!”李四百突然吼了一嗓子。
拉丁舞男灰溜溜地跟着田西湖出了门。
周猛接着说道,“而且,从交管部门提供的道路监控上,除了他,周猛跟李四百示意刚出门的拉丁舞男,“……死者王华秋身边没有出现过什么可疑的人。”
“电话呢?”宋橇问。
“查过了。”周猛摇了摇头。
“那凶手怎么会对死者这么了如指掌,整个小区的监控都查了个遍,快一分慢一分,都能把他拍下来。如果不熟悉王华秋,不可能把她的生活时间计算的这么精准。”宋橇说道。
李四百一动不动地愣着神。
周猛说,“我们要不要着重去梳理王华秋的周边关系。”
“意义不大。”李四百看着天棚说道,“我觉得路子不对,好像跟凶手走的是两股道。”
“我们现在主要围着监控查,是不是被栓死了。我们注意监控,凶犯肯定也注意监控,连王华秋他俩都注意监控。”宋橇说。
“嗯。”李四百象征性地回应了一下。
宋橇的电话响了一声,里面是王敕发来的微信。
宋橇看了一眼,递给李四百,信息内容是 “凶手跟踪的不是王华秋,是跟踪王华秋的人。”
李四百对王敕的信息迟疑了下,想了想,随即笑着叹了口气, 这声无奈,是对王敕的叹服。
“周猛,别查王华秋了,把她相好从他和王华秋第一次接触开始,按照这个时间点,让交管部门配合找出从认识王华秋到王华秋死这段时间他在道路上的监控。找出跟踪他的人。”
“好!”
李四百像是充了底气一样稳稳当当地坐回椅子上。“你去把那男的叫来。”
“你不是让他吃饭去了么。”
“他这会可能不想吃了。”
周猛点头出门。
峨眉国际整形医疗美容医院办公室里,一名二十多岁的短发女性正在被护士测量着胸围。
护士分别记录着两侧乳房的大小数据,诸如直径,圆周,乳晕的比例,脂肪堆积的角度,从锁骨到乳房正中的距离等等。
患者穿好衣服,护士把整理好的数据递给桌后的宋化成,宋化成让护士给患者去端一杯咖啡。
“你有什么想法。”宋化成诚恳地看了眼患者,然后低头去了解记录在本夹上的数据。
“不想搞得太大,可以突出,但不用醒目。”
“你再具体说说,比如你在公司,或者你的圈子里,你是否希望你的同事或朋友,有意无意注意到你的胸部呢。”
“其实我不喜欢大的,显得人不是很智慧。”
宋化成看着对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的需求不是为了取悦异性,不全是。我希望能挺拔一点,多一些健康的气息,我觉得太平坦了缺少女性的符号,没有味道。而且丰满一些,也能引发女性的注意吧。我这个人比较享受被人关注。”
“我听明白了。”
护士进门把咖啡端到桌前,短发患者拿起来就喝了一口。
宋化成感觉到她的状态很放松,这是一个自信,敢于表达,轻易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女性。不像大多数人来到这里,恨不得完全把自己交给宋化成,不敢有半点主张,就怕做错了决定。这种心理好比第一次去高档理发店。冲着价格和好评长长短短都是理发师说了算,直到翻车才幡然醒悟。眼前这个短发患者,并不是对专业先入为主臣服型的人。
宋化成戴上手套,让患者站到镜子前,他顺着肩胛的脉络捏了捏患者胸部和两侧。
“我不建议你做太大。你的皮肤相对松弛,肌肉也不是很紧,还有点驼背,偏大的话半年内会形成下垂,不管用什么材质。”
患者从镜子里看着站在自己身体一侧的宋化成,“你觉得多大合适。”
“除了身高自重和肩宽的比例,隆乳的体积要根据原基础之上增大的比例计算。比如像你这么瘦的女性,乳房容积只增加三百毫升就可能比原有容积增大了百分之五,你的肩膀很漂亮,腰部也很纤细,这个尺寸是近乎完美的。”
“近乎该怎么理解?宋医生。”
“你的身材比例很好,后背的宽度也有条件,如果不是皮肤松解,其实可以比标准再做大一点。”
“是根本没法操作,还是你没把握。”
“没把握。”
宋化成在患者胸前比划着。
“我想做的靠前一些,这样会更挺拔,但同时伴随更大的下垂概率。”
“你帮我做个决定吧。”
“你的伴侣有要求吗?”
“没伴侣。”
“你什么工作?”
“卖车。”
“什么档次的车?”
“不低于五十万。”
“你负责销售吗?”
“我是开4S店的。”
宋化成看着患者,“那就做400毫升吧。”
“这是怎么得出来的。”
“300毫升虽然能够满足你的要求,但完成后你一定会后悔没有尝试做大一点。”
“我卖汽车跟这个有关系吗?”
“没关系,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你是什么性格的人。帮助我跟你找到共识,同一种颜色,性格不同,得出的观感和喜好都是不同的。而且手术跟别的事不一样,两次肯定不如一次。”
短发患者肯定地说,“400毫升。”
“稍后我让护士带你去测一下乳房容积。”
“怎么测,准确吗?”
“以前常规的做法是俯身将乳房悬垂进一个充满水容器里,溢出来的水的体积就是乳房的体积,这是模具法测量乳房容积的思路。但是因为没有考虑乳房因为接触或者重力影响产生的形变,所以俯身的时候,乳房受重力影响会更大一些。现在可以三维成像,精准到毫克的,误差不大于千分之一。”
“女人过了三十就最大的敌人就是重力了。”
“你看你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
患者摇了摇头,跟着护士出了门。宋化成坐回到椅子上,抻了个懒腰舒缓还没缓过劲来的疲惫。突然,他下意识地,好像有什么预感似的拉开抽屉。
抽屉里放着凶器——颈椎牵引器。
他把它拿了出来,总觉着哪里不对,然后冷不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牵引器上的充气嘴没有了。
随后,他翻遍了抽屉,衣服兜,办公室角落,最后挪开了整张近两米长的实木办公桌。
宋化成急的绕着办公室一圈一圈地走,回忆着这个气嘴到底落在了什么地方。
他坐立不安,换上了衣服,出了办公室。
宋化成站在汽修车间,脚下按照大小个儿摆了一地从车上拆下来的零件,一个维修工正在车下举着灯检查着车辆的底盘,
宋化成焦灼地来回踱步,他再也冷静不了了,抽出插在裤兜里的双手,抓起地上的吸尘器,把半个身子拱进后备箱,用吸尘器吸遍每个角落。完事后,他把吸尘器抱到一边,拆下集尘盒,倒出里面的杂物,把一撮撮积成球的干灰搓到粉碎。他焦躁不安,因为没有找到他想找到东西。
修理工将地上的零部件安装还原到后备箱。
宋化成靠着车门惶恐地回忆着。
在宋化成的回忆里,天空突然黑了下来,他正在后备箱前忙活着后备箱里不老实的王华秋。为了让王华秋尽快窒息昏厥,他加速捏着气泵,王华秋脖子上的充气体越来越粗,她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朝宋化成龇牙咧嘴,恨不得把他嚼碎咬烂吞到肚子里再拉出来然后晒干碾成粉撒进池塘喂鱼。看着王华秋狰狞的样子,宋化成坦然自若,但随之,宋化成紧张了起来,一辆警车向他停靠,一名警察朝他走来。
宋化成慌张拔下牵引器去应对交警的时候,牵引器一头的气嘴被拽了下来,滚落到后备箱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