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看见了,那个赵公公护着小皇帝跑了。”
“这皇帝一天都没当完,就没啦?”
“那不好说,人家手里还有兵呢,说不定哪天又给打回来了。”
李逸尘被一阵对话吵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了屋顶上斑驳褪色的房梁和椽子。阳光从一旁的窗户进来,照在整齐堆叠着的青瓦上,让它们和土黄色的墙面一起,构成了一种古朴的韵味。
他正躺在一张略高于地面的矮床上,用苇子编织成的草席布满了污渍和灰尘。李逸尘用手肘撑着硬邦邦的床面坐了起来,感觉自己每动一下,后背就牵拉着疼痛。
这是一间不大的瓦房,屋内的陈设虽然简单,但是颇有生活气息。正对着屋门的地方便是一张方桌,四周的板凳上坐着王老七和雁归,还有三个矮小的陌生人。他们又聊了好一会,才注意到床上的李逸尘。
“昨天你昏过去了,太可惜了,错过了后面的好戏。”雁归没等李逸尘开口,就预判了他要问的问题,“老七和他们坊的人出城避难,刚好捎上了我们。”
“那张毅他们?”李逸尘赶紧说道。
“大王成功上了车,他们看见了。”雁归咧嘴笑了起来。
通过之后的谈话,李逸尘才大概知道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就在皇帝遇刺的那天晚上,武昭卫大将军王德威带着残部成功突围出城,一路跑到了南郊外的宣义军行营,找到了早已回营的宣义节度使刘崇韬。
有人说,是王德威随身带去了皇帝生前亲手写下的密诏。也有人说,是刘崇韬和皇帝彻夜密谈的时候,得到了皇帝的口谕。不管怎么样,两个人一拍即合,随即便宣称是内侍与右天璇军谋害了皇帝,举起了诛杀内侍,奉诏靖难的旗号。
就在昨天,赵忠拥立最小的皇子赵宇登基的同时,两万宣义军精锐完成了集结,趁着暴雨立刻对济川城发动了突袭。分散在城中各处维持秩序的右天璇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各自为战,很快就在巷战中彻底崩溃,四散逃窜。
宣义军对皇宫的攻击更加的短促,当王德威带着他的武昭卫队出现在阵前时,守卫皇宫外城的多路禁军便纷纷倒戈,直接打开了宫门,和宣义军一起向驻守内廷的右天璇军发起了进攻。刚刚举行完登基典礼的小皇帝和内侍们在内廷手足无措,只能相互抱头痛哭。
然而,持续不断的暴雨延缓了攻城部队的进展,大型器械在泥泞的坡道上寸步难行,他们也无法纵火焚烧城门。这给宫内的人们送来了一段宝贵的时间,回过神来的赵忠立刻组织人手,让一盘散沙的右天璇军恢复了组织。
最终,赵忠率领的天璇军成功抓住了宣义军的一次轮换间隙,从薄弱处突围而出,抬着小皇帝一路杀出了济川城,逃往了东边。已是强弩之末的宣义军放弃了追击,转而在皇宫内和济川城中大杀内侍,但凡穿着宫廷服装的人都被尽数屠杀。
一时间,济川城再一次陷入了彻底的混乱,杀戮和抢劫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上演。直到那天傍晚大雨初停的时候,宣义军开始分散到各个路口维持秩序,喧嚣的京城才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无处不在的血腥味,笼罩在到处尸横遍野、残砖断瓦的街巷中。
“现在外头都是兵荒马乱的。”王老七依然带着开朗的笑容,“你们去哪都不安全,就好好在这住几天吧。”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距离济川城不远的一个小村落,因为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姓王,所以就叫做王厝村。王厝村依山而建,住宅和农田分布在一条溪水的两岸。村子周围的山坡上林木稀疏,长满了野草,显然已经遭到了过度的砍伐。几座高耸的山峰夹着两条狭小的出村道路,倒是让这儿显出了一点世外桃源的意味。
李逸尘和雁归就这样在村里住了几日,这是李逸尘来到唐州以后最悠闲惬意的时光。
他终于换掉了已经破的几乎不能蔽体的衣服,在溪水边洗了个澡,换上了村里最常见的服装。这是一套精简干练的米黄色圆领短袖和长裤,摸起来有着棉麻交杂的质感,干爽的贴附在李逸尘的身上,让他感到了一阵轻松。
王厝村显然是一个依附于城市的纯农业村,田地里也种植着成片成片的红薯,只有边缘一些破碎的山中耕地中,种着少量的其他作物。
“现在到处都是这玩意,产量是真的多。”雁归散步在田边的小路上,顺手折了一条红薯藤在手里甩来甩去,“如果以前也有红薯,我们村也不会都死光了。”
李逸尘心不在焉的听着,感受着傍晚的山风拂过面庞的舒适。尽管他并不懂农业,但是还是在这片耕地上看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田边的溪流并不宽阔,水流轻柔缓和,显然难以掘沟灌溉村子里大片的红薯地。而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居然是一套简易而有效的滴灌系统。
在村旁的半山坡上,可以看到好几个颜色混杂的巨型塑料方桶,阳光透过半透明的桶壁,照出了桶里平静的积水。其中的几个大桶四周,还安装着大型的废旧金属板,显然被当作了雨水收集面,用来将水引导到储水桶中。
无数条塑料管道从储水桶中延伸出来,像蔓藤一样贴着山体向下延伸,相互之间用同为塑料的连接件固定在一起,让收集到的雨水在重力的驱使下流向田垄地头。当硬管道行走到农田附近时,便更换为了塑料的软管,一条一条的精心铺到红薯的宽垄间。软管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扎着小洞,让细细的水流缓慢而均匀的灌溉到作物的根部。
再仔细观察时,李逸尘还惊讶的发现,每个区域的总管道上都会有形态各异的阀门,有的是塑料的,有的居然是金属的。这让村民可以手动调节灌溉的水量和频次,在雨水丰沛的时节里,大大减少人工灌溉的工作量。
“这儿的人居然可以做出这样的管道。”李逸尘蹲了下来,轻轻抬起了一条软管查看着。管子的壁薄厚不均,肉眼就可以看到很多处裂隙。
“这都是从矿里挖出来的材料做的,到处都是呢。”雁归指了指不远处几个农民乘凉休息的地方,他们的农具散放在地上,“你看,那些锄头也是用矿里的东西做的,很久都不会锈,非常的好使。”
李逸尘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锄头扁长的锄刃形状不一,有一只的表面上甚至还印刷着模糊不清的彩色图案,很像是用拆卸下来的不锈钢板锻打成型的。
一旦有意识的去寻找,各种前文明时代的痕迹便开始随处可见,李逸尘甚至发现,山上的蓄水箱也是存在分工的,一些箱子里装着碎石和细砂,一些较小的箱子里似乎塞着布和网一类的东西,形成了一套初级过滤系统,能够避免下面的管路被较大的杂质堵塞。
当两人绕着村子散步了一大圈,回到王老七那位于土坪上的瓦房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隔着老远,李逸尘就发现了有些不对劲。摇曳的烛火光从瓦房的窗户里透了出来,映出了许多的人影,他们或站或坐,有些人的肢体大幅的挥动着,似乎在争吵着什么。
“老七那怎么这么多人?”雁归疑惑的说道。待他们走的更近时,发现连屋外也站了不少人,人群中有男有女,一两个较高的正常人夹杂在众多的次人中,显得十分突兀。
两个人赶紧一路小跑到了瓦房边,还没等他们找人询问,便听到了屋内传出了激烈的嗓音:“简直是欺人太甚!”
“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以后谁都敢来欺负咱们。”
雁归一把推开了房门,拉着李逸尘挤进了瓦房里。他们看到王老七和两个年纪比较大的人正站在屋子的中央,还有一个瘦小的男次人坐在桌旁,一脸愁容的低头看着地上。
“出什么事了?”雁归随便拍了拍身边一个人的肩膀,问他。
“咱们村派去县城采买物资的车子给人劫了。”那人说着,叹了口气,“王四舅家的儿子还给砍死了,就剩了个赶车的傻子回来报信。”
“太坏了这些狗东西。”另一个人在一旁帮腔。
“傻子,你说,他们一共有多少人?”王老七忽然高声问桌旁的那个次人。
“人……人不多,五六个,都有刀,他们还说,说……”
“说什么了?”
“说以后……按时来咱们村收贡品,让咱们……准备好。”
屋里屋外的人们都愤怒了起来,有人还气得拍起了桌子和柱子。王老七脸上惯有的笑容也不见了,变得分外严肃。
“七哥,我们刚问过附近解放阵线的兄弟了。”一个年轻人说道,“都说不是他们的人。”
“一定是哪里流窜过来的兵匪!”桌旁的另一人说道。
“那就这么定了,老幺,你带人去准备器械。”王老七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着命令,“明天一早,王厝所有带把的青壮,都跟我一起去,让这帮毛贼知道,他们惹了不该惹的人!”
现场的气氛一下热烈了起来,所有人都嗷嗷叫的挥舞着拳头,杂乱的叫喊声在夜色渐浓的山谷间回荡,惊起了屋边林中的一群飞鸟。
李逸尘和雁归对视了一下,他们知道,自己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天,到了该为村子做点事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