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透云层,映照在林木稀疏的山上。李逸尘迎着微凉的晨风,在崎岖不平的山上小心行进着。厚厚的落叶与野草一路铺陈,在人们的踩踏下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从远处看来,王厝周围的山峰并不陡峭,但是当真的走进了这片连绵的峰峦中,反复的攀爬与下坡还是会快速消耗人的体力。李逸尘在蜿蜒的土路上紧跟着大部队,不时用手拨开茂密的野草,驱赶着无处不在的飞虫,完全无心欣赏周围的景色。山间的空气倒是格外清新,让他感到精神焕发。
王厝村的五十多个青壮男性浩浩荡荡的走在他的前面,登山路对他们来说似乎像郊游一样轻松。刚出发的时候人们还有说有笑,随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已经没有人再说话了。一路上只有脚步声和衣服擦过草丛的刷刷声,不时还掺杂着金属武器相互碰撞的声响。
发给李逸尘的,是一杆村民自制的土矛,矛身的长木杆粗大光滑,显然是从常年使用的农具上拆下来的。在木杆的一头固定着钢制的矛头,在出发前的反复打磨下显得十分锐利。而现在,土矛正被李逸尘当作拐杖,支撑着他越发沉重的步伐。
预定的埋伏地点终于到了,在王老七的指挥下,众人按照分组向山路两旁分散,藏身在陡坡上齐腰高的草丛中。山上残存的树木疏落有致,投下的阴影让这些伏兵更加的隐蔽。
一辆简陋的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似乎是为了弄出更大的动静,车身在摇晃中像要散架了一样不停发出响动。驾车的人是王厝村的那个傻子,即使还离得很远,李逸尘也能看到他苍白的脸。傻子紧张的在车头东张西望,终于看到了几个草丛中的村民,这才显得镇定了一些。
李逸尘耐心的等待着,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马车越走越慢,轮子在泥土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印记。村民们在出发前给车厢内塞了大量的石块,希望以此吸引经验丰富的劫匪。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趴在李逸尘身边的雁归显然不耐烦起来,一只蚂蚁爬上了他的额头,被他啪的一声拍扁了。蝉鸣声开始在山间回荡,刺耳的噪音让本就紧张的李逸尘感到更加焦躁。
忽然,蝉鸣和树叶随风摆动的声音中,多了一些难以分辨的异响。它们出现的越来越频繁,直到可以清晰的分辨出是某种口哨声。声音时短时长,显然传递着某种信号。
“估计要来了。”雁归低声说着,眼睛盯着山路上已经停下的马车。
傻子干脆跳下了车,作出一副要逃跑的样子,四处张望着。“上哪去啊?”马车右前方的一小片橡树林里传来了一声做作的呼喊声。六个人影像猛虎一般从坡上冲了下来,在碎石和杂草中如履平地。
六个人都拿着手臂长的砍刀,为首的一个散着成缕的齐肩长发,褐色的圆领缺胯袍紧贴在他的身上,被膨大的肌肉撑得十分紧绷。他第一个跳到山路的中间,看清了马车前的傻子,马上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真傻啊!昨天刚抢了你,今天还往这来。”领头的人说着,把刀架在肩上,大摇大摆的走到了马车前,“今天车上装着什么?”
“没,没有什么。”傻子盯着他,汗如雨下,“车上……一颗辉银,也没有。”
“那就是装满了辉银啊!”后面的劫匪也都笑了起来。
领头的人伸出没拿刀的手,用力拍了几下傻子的脸:“这傻子,不会设计框我们吧。大狗,看看去。”
“好嘞。”一个身高只到旁人一半的劫匪应和着,利索的跳上了马车架,刚一掀开布帘看了一眼,就赶紧跳了下来。“大帅,有诈,都是石头!”矮个劫匪喊道。
领头的人马上一脚踢中傻子的肚子,让傻子重重的撞上车辕,滑落到了地上不动了。“先撤再说!”劫匪们纷纷举起刀来,一边紧张的四处查看,一边向来路快步退去。
但是已经太迟了,王老七怒吼了一声:“抓住他们!”便跳出了草地,举着长矛冲下了山坡。和他一起下来的,还有王厝村的几十个村民,有些人可能是蹲的太久,刚一起身便又扑倒在了山地上,一路翻滚着,跟着其他人一起到了土路边。
顿时,密集的矛尖像套环一般,把六个劫匪围在了中间。村民们都弯着腰怒目圆睁,李逸尘也站在他们中间挺着矛,只听见身边此起彼伏的喘气声。
“好汉们,不,壮士们。”为首的劫匪似乎并不慌乱,他的眼睛左右横扫了一遍,干净利落的把刀扔在地上,双手摊开举到了两耳边,“小弟初来乍到,不知道冒犯了哪家首领。”
“少跟他废话!捅死他们!”一个村民刚喊完,几个人便响应他的号召往前捅了几下,但是生疏的攻击被劫匪们轻易的躲闪开来,一时间场面又焦灼住了。
“小弟也是遭逢战乱,出来讨口饭吃。”为首的赶紧又说道,几个劫匪后退躲避着矛尖,贴的更紧了,“都是苦命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昨天杀我们村的人的时候,怎么不饶人?”马上就有人呵斥他,引发了一片叫骂声,“杀人偿命!”
“原来是山里那个村的?怪我,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各位村爷。”劫匪的语速越来越快,弯着腰,摆出了一脸哭丧的表情。两个村民又试图捅他,却被他一边一个的用腋下夹住了矛柄,推了回去。“昨天那也是意外,我们本来只图财不图命。”
“瞧你说的是人话吗!”
“我给你们跪下了,放了我们,我们马上就滚出这里。”劫匪头子说完,果真扑通一声就两腿跪了下来,溅起了一片土尘。其他劫匪见状也纷纷跪倒,向着不同方向的村民做着乞求的手势,“我们以前也是种地的人,都是被逼的才干这个啊。饶我们一命吧。”
劫匪们的可怜相显然动摇了大部分的村民,一些人的矛尖慢慢的放了下来。大家都在互相对视着,没了主意。李逸尘的目光没有离开那几个劫匪,他总觉得,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
“不然这样吧。”王老七一开口,村民们便安静了下来,看向他。
“昨天你们是哪个杀的人,把凶手交出来,再把我们的货物还给我们。”王老七挥了挥手,“剩下的我们就既往不咎,但是不要再让我们看到你们!”
“对对!”“这主意好!”村民们纷纷赞成。
“昨天就是我杀的人。”劫匪头子盯着王老七,一字一顿的问他,“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现场的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异样,王老七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这个回答。其他几个跪着的劫匪也都转过头来,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王老七。
一滴冷汗从王老七的额头上流了下来,他愣神了好一会,才用有点心虚的语气说道:“杀人偿命”。
又是一阵让人倍感不适的沉默,蝉鸣声不知道何时也已经停止了,只剩下四周山坡上的野草还在微风中轻轻摇动着。
劫匪头子突然换上了一副笑容,这个笑容是如此的开心,让李逸尘立刻便生出了一股寒意。
“哈哈哈哈哈!”劫匪头子爽朗的大笑起来,其他劫匪也跟着笑了。几个人边笑边站了起来,有的捂着肚子,有的用手指着王老七,笑声更加的肆无忌惮。
“杀人偿命。”一个劫匪边笑边说,“这个土老帽说,杀人偿命。”
“笑,笑什么!”他身旁的村民回过神来,带着恐惧的语气呵斥道。
之后发生的事回答了他的问题。
漫山遍野都响起了刚才他们听到的那种口哨声,它们时而尖锐短促,时而悠长起伏,仿佛一座由哨声构成的牢笼,从四面八方向不知所措的村民们包围过来。村民的圆阵一下瓦解了,每一个人都在试图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慌乱的在原地转动着身体。
紧接着,不计其数的劫匪从两旁的草丛中狂奔而下,就像山崩时滚下的无数落石。顷刻之间,一个更大的包围圈便形成了,无助的村民们惊恐的看着这群远多于自己的不速之客,很多人已经吓得坐在了地上,说不出话来。
劫匪头子一边拍着手,一边踱步到了包围圈的内圈,笑着和新来的劫匪们打着招呼。“你们可能还不认识我吧?”他大声朝村民们宣布着,“我们,是山魈旅,而我,是旅帅马胜天!”
一群劫匪朝村民扑了上来,没有人抵抗。李逸尘拿着长矛犹豫着,一旁的雁归拉了拉他的衣袖,对他摇摇头。李逸尘便也丢掉了武器,任由两个劫匪把他按倒在地,捆起了双手。不一会,所有的村民被牢牢捆绑着,整齐的站成了三排。李逸尘在前排的中间,看见马胜天趾高气扬的背着手来回看着他们,仿佛将领在检阅他的新兵。
“从现在开始,这片地方,就是我马大帅的地盘。”马胜天的声音极为嘹亮,每句话都在山谷间反复回荡,“你们放心,我要你们给我干活,给我上缴钱粮,所以我不会杀光你们。但是!”
马胜天顿了顿,似乎在观察俘虏们的表情变化。
“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让我不太高兴,所以!”马胜天又停了下来,伸出了一根手指:“我今天要杀一个人,让你们长长记性。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对不对?”
村民中已经有人发起了抖,李逸尘听见,在他身后还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
“一人做事一人当!杀我吧。”站在前排正中的王老七向前走了一步,咬着牙说,“他们都是我带来的,和他们都没关系。”
“哈哈哈,有种。”马胜天又露出了笑容,拍了拍王老七的肩膀:“可惜啊,我就偏偏不爱杀有种的人。”他的笑容变的逐渐阴冷起来,俯下身凑到了王老七的耳边,稍微降低了音量:“我就要让你看着,有人因为你而死。”
王老七紧握着的拳头上已经青筋暴起,他低着头,似乎还想再说什么。马胜天已经两臂交叉在胸前,后退了几步,又摸了摸下巴。“那就随便挑个你边上的吧。”他指了一下王老七的左边,然后向手下招了招手。
他指的方向,站着的是雁归。
李逸尘仿佛被雷电劈中了一样,震恐的猛转过头。雁归也一样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吓得睁大双眼,直到两个劫匪小跑过来,一人一边的把他押向前去,他也还没做出任何反应。“什么鬼啊!”李逸尘的双臂被反绑在身后,只能本能的用肩膀去撞击其中一个劫匪,却马上便被踹倒,摔在了一旁。
雁归挣扎着被带到了马胜天的身边,劫匪们狠踢他的膝关节,把他按着跪了下来。然后一人熟练的抓住雁归身后的麻绳,用脚蹬在他后背处固定,另一人则扯着雁归的头发向前用力一拉,便露出了雁归挂满冷汗的脖子。
马胜天的嘴角依然挂着笑容,丝毫没有停顿的举起了钢刀,向雁归的脖子狠狠砍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李逸尘用尽全身的力气,也还来不及喊出一个字。
呯的一声,钢刀崩成了碎片。
画面仿佛定格了一样,吓得面无人色的村民们,欢呼雀跃的劫匪们,紧闭双眼大声喊叫的雁归,和拿着刀柄还做着挥砍动作的马胜天,都在那一刻成为了背景画面中的点缀。只有钢刀的碎片在画面的中间缓缓飞溅着,仿佛绽放的烟花般,构成了一幅绚烂的图景。
马胜天的脸被一块碎片深深划过,他呆立了很久,才捂住了鲜血直流的伤口,然后又把手伸到眼前,看了看上面自己的血迹。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的目光从撒了一地的钢刀碎片,又转移到了正趴在地上,向前伸着右手的李逸尘。原本捆绑着他的麻绳,此刻也断成了好几截,散落在他的身旁。
“秘……秘人。”村民中的那个傻子,首先打破了沉寂。
“他是个秘人。”“刚才看到了吗?”“真的是秘术!”
人们的议论声从窃窃私语,转瞬之间便成为了高声惊叹。马胜天还站在原地,低头凝视着手里仅剩的刀柄。跪在地上的雁归缓缓侧过了头,看向李逸尘。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异与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