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尘与雁归在月光下骑马赶了整整一夜的路,当两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时,东方的天边早已泛起了第一抹浅浅的晨光。胯下的马筋疲力尽,大口地喘着气。雁归才轻轻拉了一下缰绳,那疲惫的马就前腿软倒在地,将两人甩在了晨露滋润的草地上。
但是他们还是来晚了。
那座原本荒凉的驿舍旁,现在停满了四处游走和低头吃草的马。几十名穿着整齐盔甲的武昭卫士兵正包围在驿舍四周,宸王府的护卫们早已被缴了械,和其他的侍从和臣僚一起,低着头蹲在驿站的围墙旁。
宸王和王仁德也站在那里,一个在盔甲外披着华丽红袍的武昭卫军官正昂头看着他们,一只手按在佩剑的方柄上,头顶的鹰羽在朝阳下格外醒目。
“宸王,你既然已经接到了圣上的敕旨,何故在此拖延,不即刻进京?”军官的语气不紧不慢,似乎没有责罚之意。
几个武昭卫士兵发现了相互搀扶而来的李逸尘和雁归,立即持戟上前盘问,雁归赶紧说他们只是掉队的王府侍从。士兵也没有进一步说什么,推搡着将他们驱赶到了宸王府的人群里。李逸尘远远地便看到张毅也蹲在那里,便有意往那走去,也蹲了下来。
张毅诧异的看了李逸尘一眼,说道:“我还以为你们早就被抓了,到底怎么回事?”
“大王说的那个陈相公,只让我们带话回来,让大王快跑。”李逸尘低声回答。
“他没和你们说,宫里出什么事了吗?”张毅追问。看到李逸尘摇头,便对着那个武昭卫军官努了努嘴,接着说:“这是武昭卫大将军王德威,他负责的是皇帝本人的护卫,怎么会亲自跑出来抓人。”
宸王显然注意到了李逸尘的归来,但他只是不经意的看了这边一眼,便对王德威陪着笑说:“王将军,寡人接到敕旨后,当即便整装出发,只是路中遭遇了盗匪,故而耽误了时间。”
“总之,宸王惹圣上担心了,特命末将前来护卫。不如我们就直接上路吧。”
“既然有王将军亲自护送,那么寡人自己去就行了。”宸王指了一下李逸尘和众人蹲着的地方,“王府的随从,就让他们先行回去吧。”
“那不行,我们都是武人,只怕路上对宸王照顾不周。”王德威斩钉截铁的抱拳说道,“再说了,事关重大,万一有人回去胡言乱语,恐怕又要惹圣上怪罪。”
微弱的雾气还笼罩着驿站周围的山地,宸王的随从们忙碌的搬运着物资。伴随着一阵催促声,车驾队伍缓缓的重新上了路。马车的轮子滚过泥土,发出沉闷的声响。武昭卫的骑兵们分列在车队两旁,有序的行进着,铜质的马镫在晨光中闪闪发亮,他们宛如两条长龙,将宸王府的人们夹在中间。
因为李逸尘和雁归都浑身是伤,宸王特地交代在一辆运货马车里给他们腾了个位置。阳光透过车帘,在车厢内留下了斑驳的影子。李逸尘凝视着窗外有些熟悉的景色,雁归难得的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马车的颠簸和周边人马行进的脚步声犹如催眠曲一样,让精疲力尽的李逸尘昏睡了过去。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中途被什么动静惊醒过几次,但等他彻底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时,外头的天已经渐黑了。他们又到了人来人往的济川城外。
但是这次的动静却有些奇怪,昨天人声鼎沸的城外官道,现在却安静的有些怪异,只能听到杂乱无章的碰撞声,和一些模糊不清的短促话语。车队停了下来,雁归显然也是刚刚才醒过来,他嘟囔着翻开车帘向外看了看,头还没有缩回来,便不住地向李逸尘招手。
“快来快来,又出什么事了。”
两人干脆彻底把车帘翻上了车顶,这才清楚地看到了前方的情况。
武昭卫的骑兵们都已经聚集在了宸王所在的红木马车的周围,王德威立马在他们的最前面,正和车队前的另一支步骑混杂的军队对峙着。
李逸尘眯起眼睛,他一眼就认出了阻拦车队的士兵身上的装束,那身盔甲的样式,和先前闯进宸王府的天璇军一模一样。
领头的天璇军军官不紧不慢的骑着马走上前,这是一个胡须浓密,眼神锐利的中年人,他似笑非笑的向王德威行了个礼:“下官是右天璇军都知兵马使陈继勋,王将军,久仰大名。”
王德威没有回礼,朗声回答:“既然知道我们是武昭卫,为何还敢阻拦。”
“下官不敢。”陈继勋姿态造作的欠了欠身,“实在是宸王大逆不道,袭杀帝国使臣,无端囚禁我右天璇军官兵。圣上一早便下令右天璇军捉拿宸王及其叛党,还特地交代,如遇违抗者,天璇军可便宜行事。”
陈继勋故意把最后的一句话说的特别慢,然后用渐露凶光的眼神看着王德威:“王将军,该不会是要护着宸王叛党吧?”
“一派胡言。”王德威毫不犹疑的斥道:“圣上派出的使臣早已还朝,我亲眼看到他们向圣上述职,哪来的袭杀使臣!”
“这可是赵公公亲自来天璇军传的诏旨,还能有假吗?”陈继勋从马鞍的袋子中掏出了一卷帛书,用力递到了王德威的面前。
王德威哼了一声,挥手推开了陈继勋:“武昭卫乃皇帝亲卫,我只听从圣上的亲口命令,其他的,概不从命。”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了起来,天璇军的弩手纷纷解开了箭袋,犹豫的等待着军官的命令。道路两旁聚集的围观群众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人群犹如退潮的海水一般,开始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缓慢的向四周后退。
两队人马对峙了良久,最终,陈继勋面无表情的指了指王德威,缓缓的点了点头。
“好,我不敢和你动手。”陈继勋咬着牙说,“我这就去禀报赵公公,你准备自己和他解释吧。”
说完,陈继勋便调转了马头,怒气冲冲的向济川城的吊桥奔去。被他落在身后的天璇军士兵互相对视了一下,也赶紧跟了上去,凌乱的队伍拉了很长。围观群众的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有胆大的商贩已经走回了自己的摊位,收拾着被挤倒的货物。
之后的路途便顺利了许多,只是护送车队的武昭卫士兵显然都更加紧了戒备。“看来这些兵还真有点用。”雁归在车里说着,身子随着车厢左右摇摆,“要不是他们跟着,刚才大王不就真给天璇军抓走了。”
李逸尘点点头,事态的发展已经明显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当车队终于抵达皇宫时,所有人都被命令下车列队,李逸尘拖着依然疼痛的大腿,踩着车驾小心翼翼的走了下来。
夜色中宫墙高耸的轮廓让人感觉十分压抑,一声沉重的吱呀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宫门被缓缓开启,一队盔甲鲜明的禁军走了出来,挨个对准备进宫的人们进行搜身查验。王德威和守门的军官简单交谈了几句,待核验结束,便指挥着武昭卫,让众人排好队鱼贯入了宫。
踏入皇宫,李逸尘首先看到的是长长的回廊。廊两旁是精美的石狮石柱和几口一人高的铜缸,这些威武庄重的装饰此刻却带有几分阴森。回廊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四周都是各种宫殿和楼阁,月光暗淡,这些建筑都被笼罩在在厚重的夜色中,只露出隐隐约约的亮光。
没有人敢说话,李逸尘只能夹杂在人群中快步走着。晚风带着丝丝寒意,宫灯把冰冷的光洒在他们身上,让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李逸尘看到前方一座较为低矮的宫殿正灯火通明的等候着他们,只觉得它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散发出了深不可测的气息。
“圣上已经在政事堂等候多时了。”王德威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那是对着宸王说的,“请直接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