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济川城坐落在一片丘陵地带,城外的一侧布满了山丘和台地,河道宽广的济水从城西的水门流入,贯穿了整个城市,最后汇入了城东南郊的一片大湖。
李逸尘和雁归一人牵着一匹马,沿着清澈透明的济水岸边快步走着,连排的垂柳轻轻摇曳,不时被风拍打在两人的脸上,雁归不耐烦的用手驱赶着它们。河上的交通非常繁忙,大大小小的船只穿梭不停。既有运送漕粮和赋税的官船,也有载满乘客的渡船。
河岸的另一侧,是各种工匠作坊和店铺酒肆,在被灯笼照的耀如白昼的街道上,金属碰撞的叮当声与人们的交谈声混为一体,不时从路过的茶楼中传出丝竹和唱歌的声音。
宸王交代的那位朋友住在西边的高地上,李逸尘顺着济水的上游望去,明亮的月光下,巍峨的皇宫在高处俯瞰着整座城市,它的位置仿佛是济川城的心脏。连绵不绝的宫墙轮廓在夜幕中宛如一条伸展的卧龙,让人望而生畏。在皇宫的侧边是一片星星点点的灯光,那里便是帝国达官显贵们居住的宅邸。
“让开让开,全都让开!”一阵咆哮声突然响起,即使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也格外明显。紧接而来的,便是无数马蹄撞击青石板的杂乱声音。
人群开始混乱起来,前方的人纷纷躲避着什么东西,拼命向后方推搡着不知情的路人,街边的商铺与楼房中跑出了很多看热闹的人,一时间让现场更加的乱作一团。
没等李逸尘反应,只见二三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骑着高头大马,如同狂风骤雨般冲向自己的方向。铁甲碰撞的声音伴随着马蹄翻飞的轰鸣,犹如战鼓般震天动地。士兵的头盔上整齐划一的镶嵌着鹰羽,随风飘摆,马鞍上的红色流苏在飞奔中舞动,如同火焰在燃烧。
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李逸尘呆立在道路的中间。四周尖叫奔逃的人群,躲在一棵柳树边拼命呼喊招手的雁归,以及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骑兵,这些画面都像是电影片段般在眼前缓慢的闪动着。
李逸尘牵着的马受惊嘶鸣,抬起前腿把他向前踢倒在地。等李逸尘挣扎着抬起头时,骑兵沉重的马蹄已经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他清楚的看到几个路人惊恐的捂住了眼睛。
突然,李逸尘感觉四周的空气似乎有了实体,像一团棉花一样把他包裹了起来。这股奇妙的触觉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李逸尘只知道自己眼前的景象在转瞬之间发生了变化。骑兵们完全没有停下,街道的尘土被踩的四处飞扬,而李逸尘已经靠坐在了街旁一个铁匠铺的墙角。
发生了什么事?李逸尘愣神的看着骑兵越走越远的背影,然后又赶紧向四周看去,雁归和所有的路人都还目瞪口呆的盯着路中间李逸尘刚才趴着的地方。不对,不是所有人,李逸尘猛然发现,就在自己的身旁,一个年轻的女子正把双手背在身后,用平静的眼神和自己对视着。
“你……”李逸尘半天才挤出了一句话,“你做了什么?”
女子笑了,笑容中似乎带着一点得意。她的头上挽着一丝轻盈的髻,髻上插着一枝翠翎做的簪子,一袭淡绿色的绣花长裙在河畔的微风中轻盈飘动。只一瞬间,李逸尘就记住了女子清澈透亮的眼睛。
“哇,逸尘兄弟,你没事吧!”雁归匆忙从街道对面跑了过来,一把搂住了李逸尘的肩,猛烈的摇晃起来。
发现李逸尘还在看着什么发呆,雁归便顺着李逸尘的目光也看了过去。那个女子正在和铁匠铺里走出来的一个高大中年人说着什么,接过了一个被黑布包裹的长条状物品,然后两人便一起转身离去了,没有再看李逸尘一眼。
“厉害啊兄弟。”雁归重重的拍了拍李逸尘的肩膀,这才强行把他拉回了现实,“这时候还有心思看美人啊。快跟我说说,你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李逸尘这时才开始感觉身上到处都在疼痛,背后被马蹬过的地方尤为明显。他看见雁归的身后围了一大圈的人,正在对着他指指点点说着什么。李逸尘赶紧让雁归扶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你说啊,你刚才明明还在那骑兵的马蹄下,下一刻就在这墙边了,这是什么秘诀?”
李逸尘摇摇头,眼神中透露出迷惑:“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有人把我拽了过来,自己什么也没做啊。”
雁归耸耸肩:“算了算了,回头再说这个吧,你们冬眠人做出什么事也不稀奇——没事就好,我们赶紧继续走。”
雁归拉起李逸尘,一路推开还在议论纷纷的人群,继续沿着河边向城西走去。他们牵来的两匹马早已跑的不知去向,这反倒也让他们觉得负担轻了点。之后的道路一直是上坡,每一步都让李逸尘的后腰牵拉的疼痛,他的心里却一直在想着刚才那个神秘的女子,和她的眼睛。
当二人一路打听,终于来到户部侍郎、同平章事陈清瑞的府邸前时,夜幕已然深沉,星辰点缀着墨色的天空。在两侧身姿雄壮的石狮子的拱卫下,一道巨大的红漆木门上嵌着一对金色的铜环,两盏高大的宫灯悬挂在大门的左右,散发出柔和的琥珀色光芒。
雁归的手刚刚拍了两下府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年老的门房探出头来,打量着门外的两人,皱了皱眉头。
“我们是宸王的使者。”雁归左右看了看小巷的两端,低声说,“来找陈相公。”
门房点了点头,但是眼神中还是透着一丝怀疑。当两人都走进了进去,门房又仔细确认了一遍门外的情况,才又把门闩上。
“快跟我来,老爷一直没休息,就等着你们呢。”门房说着,带着两人快步走在院子的石板路上,路旁每隔数步便放置着一盏地灯,一直通向灯火通明的双层主楼,李逸尘可以看到楼中不断有来回走动的人影。
但是门房却带着他们拐进了正院左手边的一个独立小院子里,那儿的前厅里已经坐了一个人,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张圆桌,几只烛台照亮了四周墙上的字画。
陈清瑞看到二人进来,连忙起身走下台阶。他屏退了门房,也顾不得礼数,便迫不及待的问:“宸王现在何处?”
“现在信尾矿附近的驿站,离这儿约莫两天的车程。”雁归答道。
陈清瑞仿佛听到了噩耗一般,表情痛苦的用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差点碰掉了头上的纱帽。“宸王糊涂啊!”陈清瑞甩着袖子焦急的来回踱步,腰间玉带上的金铃随着他的走动当当作响,“宸王怎么就这么快离了信阳郡,这下大祸临头了!”
“宸王说陈相公有重要的事,必须要我口头传达,不知道是何事。”李逸尘提醒急的团团转的陈清瑞。
陈清瑞似乎被点醒了一样,“对对对。”他说着,先是要走回前厅去拿取笔纸,想想便又作了罢。“不行,不能写下来,我直接和你说,你可记得住?”
李逸尘点点头。
“告诉宸王,调头返回信阳郡,辎重车驾都赶紧抛下,一刻也不要耽搁。”陈清瑞的语速很快,“刘节度今日已经进了京,直接进宫面见了圣上,说是密谈到现在还没出来,宫里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你是说那个刘瘸子?”雁归在一旁插话。
陈清瑞斜了雁归一眼,没有搭理他,而是接着说道:“武昭卫的线人和我说,刘节度这次是带着军队来的,宣义兵就驻扎在离京城不足百里的地方。禁军内部也是谣言四起,这个时候圣上突然召宸王进京,肯定要对宸王不利。”
李逸尘一字一句的把这些话默记了下来,刚要问些什么,刚才那个门房便喘着粗气冲进了院子,他一个没注意踩进了一旁的小池塘,激发起了一阵虫鸣和蛙声。不等陈清瑞说话,门房便继续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和他耳语了起来。
陈清瑞脸上的神情从疑惑变成了震惊,继而又转为了恐惧。“消息可靠吗?”他瞪着门房恶狠狠的问,门房赶紧点点头。陈清瑞张着嘴半天也没再说出话来,略显花白的胡须也跟着微微颤抖着。
过了好一会,陈清瑞仿佛拿定了主意一般,交代门房去准备府上最好的马,然后解下了腰带上的一块玉牌,塞给李逸尘的同时,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南华门的守将和我交好,把这个牌子给守门的军士看,就说有我交代的紧急公务,”陈清瑞说道,“然后你们就用最快的速度回去找宸王,一定要快!”
“那相公要我和宸王说什么?”
陈清瑞叹了口气,看着李逸尘的眼睛说了两个字:“快跑。”
“快跑?”
“宸王的行踪已经被知道了,圣上刚派了武昭卫去抓捕他,就怕已经来不及了。”
李逸尘猛然想起自己刚才在济水河畔遭遇的那一队骑兵,他不禁抬头看了看月亮的位置,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雁归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那我们还等什么?快走吧。”他说着,便拉起李逸尘的衣领向院门走去。
就在这时,陈清瑞忽然喊了一声,李逸尘停下脚步,回头问道:“相公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这位历经风霜的帝国宰辅作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闭上眼睛抬头叹息了一句,然后背起手,缓缓的说道:“出了城,就即刻扔掉我的玉牌,你们今晚都没有来过我这。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