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尘踉踉跄跄的跟着张毅走了半晌,两个人才抵达树林边缘一个哨站。这个地方的房舍都有些破旧,高矮不一的竹栅栏围起了一块平整过的黄土地,零散的种着几棵桑树,一旁的马厩里不时传来阵阵嘶鸣声。站里的士兵给李逸尘拿来了一套面料粗糙的麻布衣,窄小的草鞋夹得李逸尘脚底生疼,士兵又给了他一些水和两片外形古怪的杂粮饼,吃起来口感又涩又没什么味道。
张毅和哨站的长官简单的交流了一下,对方点点头,马上安排人手带着马车,顺着张毅一路上做的路标去寻找伤员和尸体。“会骑马吗?”张毅指了指哨站给他们准备的两匹马。李逸尘看到离的近的一匹大马用力喷着鼻息,赶紧摇了摇头。
最后张毅挑了一匹足足一人高的黑马,让李逸尘坐在他身后一同上路。出了哨站,李逸尘才清楚地看到,自己先前一直都在一片连绵的山脉中。下山的道路崎岖难行,马不停的迂回寻路,不时蹚过几条溪流。被砍伐过的成片树墩在沿途随处可见,给四周的氛围增添了一丝荒凉。
等到能看见山底的平原时,映入李逸尘眼帘的是延伸开来的连绵田野,田里长满了茂盛的红薯藤,藤叶交错摇曳,在微风中仿佛一片翠绿的海洋在波动。空气中逐渐弥漫起泥土的气息,田周围的零散树木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翠绿,与红薯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为这片田野平添了些层次感。
“你到底准备把我怎么样?”李逸尘问道,今天发生的事已经让他无法理清思绪了。
“我是奉命行事。”张毅依然看着前方,操纵着马匹躲过一片乱石区,“我只负责把冬眠人带给宸王处置。”
“到底什么是冬眠人?”这是李逸尘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你是说我吗?”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张毅简短的回答。
这个话题就到这里结束了,李逸尘依然一头雾水。接下来的路途中,他从张毅口中得知,他们现在所处的这片地方是信州地界,而信州的州治同时也是宸国的国都所在。李逸尘努力在脑海中拼凑着这些名词,尽管他几乎想不起来任何今天以前的事情,但是他还是隐约记得自己来自一个有高楼和电脑的世界,不久前他开车上班的画面还可以模糊的浮现出来。我这是穿越了?李逸尘看着土路两旁在红薯田里劳作的瘦弱身影,越发确信了自己的想法。这是穿越到什么时代来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到了一堵城墙边,墙面用巨大的石头和砖块堆砌而成,虽然显得杂乱,但是拼接处非常牢固,没有一丝裂缝。城墙上分散着瞭望塔和箭垛,木质的城楼刷着朱红色的新漆,城门的顶端有着一块巨大的石牌,清晰地刻着“信阳郡”三个字。马蹄踏过护城河上的吊桥木板,发出噔噔的声音。城门两边各站着一排挎着横刀的士兵,他们皮甲的样式和之前李逸尘见过的一样。
进出城门的商旅车队似乎颇为繁忙,士兵挨个检查着出入人员的凭证。轮到李逸尘的时候,只见张毅向着士兵点了点头,他们就被放行了。
直到两人进了城走了一段,李逸尘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无论是城门口的石牌还是城里商铺酒肆的牌匾,上面的文字他居然都认识。这些简体的写法和他印象中前些天看到的文字并无二致。
信阳郡的街道熙熙攘攘,马车和行人穿行其中,喧嚣而又秩序井然。两旁的建筑风格在古旧中透着一点怪异,既有红墙绿瓦、飞檐翘角的楼宇房舍,也不时看到成片方盒状的低矮建筑,与周边格格不入。李逸尘注意到,他们正在行走的道路和城墙一样由各种石块与砖头拼接而成,其中有些部分显得格外的完整而平坦,似乎是什么大块的材料直接铺了上去。
转过一个街角,是一个类似市集的地方,沿街的商铺和摊位琳琅满目,流动的商贩走街串巷叫卖着商品,客栈、酒楼、茶馆等场所穿插其间,人声鼎沸,热闹的场景让李逸尘好奇的四处张望着。他已经开始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那么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多挖掘一下自己贫瘠的历史知识,弄清楚这到底是哪朝哪代。街上行人的穿着就有些奇怪,尽管面料普遍都是棉麻和丝绸,但是版型却都显得十分简洁干练。李逸尘经过了一辆送货的马车,五六个正在搬卸货物的矮壮青年都穿着圆领短袖,脚上清一色的皮质凉鞋。这是哪朝哪代的穿着?李逸尘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他就看到更让自己震惊的东西,那是边上摊位上摆在显眼位置的一样商品。
那是一摞塑料桶。
尽管颜色看起来杂质很多,桶壁也不够光滑,但是李逸尘可以确定这就是塑料桶,几个路人正把轻盈的桶身拿在手里挑挑拣拣。从这之后,不合理的事物突然间就多了起来,李逸尘清楚地在一些商铺中看到了成捆的白色中空管,外观材质怎么看都让他觉得像是聚乙烯水管,他又在路过的货运板车上看到了成堆的废旧金属板材,一些板材上还印刷着复杂的图案和文字,看起来像是哪里拆卸下来的部件。直到两人的马来到了一处高大平整的围墙边,李逸尘才终于想起来一路上看到的筑墙和铺路的材料像什么,那是大块大块的混凝土。
当两人下马通过门房盘查,走进写着“宸王府”的大门时,李逸尘感觉再看到什么不合逻辑的事也无所谓了。出乎他意料的是,王府内的环境却相当的古朴。进门的外院内种植着树木和花草,院中的凉亭边有一条人工小溪蜿蜒而过,青石板铺设的拱桥贴着瑰丽多姿的假山,通往内部飞檐翘角的楼房,让环境显得格外清幽。
“大王知道你们来了,已经在左春坊召集了各位大人。这边请。”引路的家丁说着,带领两人穿过一排笔直的松柏,来到了一处宽敞的前庭大厅。前庭的两侧各摆着一排交椅,坐着一群穿着绯红色和墨绿色长袍的人。在前庭正中摆着一张长案,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案旁的竹架上放满了书籍。一个高大壮硕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长案后面,绣着大团盘龙的暗紫色袍服也遮挡不住他魁梧的体格。男人看到张毅和李逸尘,便一边招了招手,一边摸了摸下巴上夹杂着白须的胡子。
张毅快步上前,在前庭中央单膝跪地抱拳,朗声说道:“属下拜见大王。”
宸王点点头,示意张毅起身。李逸尘也被家丁推着走到了张毅的身后,不知所措的站着。
“听说你们只有两个人回来,发生了什么事?”宸王问道。
“回禀大王,属下根据当地人的指引,在信山北峰附近树林中搜寻匪巢,不想遭遇伏击,所率士卒阵亡6人,负伤12人,均已遣人寻回。贼匪悉数歼灭,未留活口。”
“抚恤事宜请大王放心,”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大的老者说道,“下官即刻安排家令去办。”
“那你身边的那位是什么人?”宸王问道。
“回禀大王,这位是属下在遭遇伏击前发现的冬眠者。”
“冬眠者?”在场的所有人仿佛都大吃了一惊,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李逸尘隐约听到靠近的几个人在说“几十年没有见过新的了。”“怎么还有这么年轻的。”之类的话。宸王显然也来了兴趣,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着李逸尘:“上前一步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李逸尘犹豫着,张毅替他回答了名字。
宸王接着问:“逸尘啊,放轻松点,你是我们这儿的客人——”
“我不是俘虏吗?”李逸尘感觉自己的大脑还没有清醒,然后听到边上响起了一片低低的笑声,他甚至看到张毅原本严肃的嘴角也翘了翘。
“没关系,寡人年轻的时候也接触过不少冬眠人,”宸王说道,“他们刚醒来的时候也都像你一样,不能适应。”
“怎么所有人都叫我冬眠人?”李逸尘感觉自己放松了不少,“我明明是——是——。”
“接着说。”宸王又表现出了饶有兴致的样子,“寡人最感兴趣的,就是你原来是干什么的。”
原来是干什么的?李逸尘努力思索了起来。今天以前的记忆像碎片一样在意识中划过,但是难以拼凑出完整的信息。他听得懂话,看得懂字,也认识周围的一草一木,但是过去的具体经历就像被人删除了,怎么都不能回想起来。忽然,某些片段在李逸尘的眼前一闪而过,片段中几个熟悉的物象就像丢进水池的石子,瞬间如扩散的涟漪一样让李逸尘恢复了部分的记忆。
“医生,对,”李逸尘赶紧说了出来,生怕这个词又从脑海中溜走,“我是医大三院的医生。”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直到一个声音问道:“医生?哪个科的医生?”
他们居然能问出这个问题?李逸尘这次没有想太久,脱口而出:“是外科,我昨天才刚给人做过几台手术,但是具体的——一时想不起来。”
前庭中顿时爆发出一阵议论,其间还掺杂着阵阵笑声。刚才说话的那个老者站了起来,径直走到李逸尘的前面,对着宸王跪下喊道:“恭贺大王,此乃大王之福,宸国万民之福啊!”
随着他的带头,其他人也纷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跪倒在宸王面前重复着类似的话。宸王一脸兴奋的从案台后快步走了过来,先扶起了那个老人,又示意众人都起身,然后来到了李逸尘的面前,双手用力的抓住李逸尘的肩膀,满脸笑意的上下打量着他。
“杨先生不久前刚刚过世,寡人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你就来了。”宸王说着,又回头向他的臣僚大声宣布:“二圣果真没有抛弃寡人啊!”
李逸尘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感到莫名其妙,他赶紧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张毅。张毅凑近他的耳旁快速说了句:“一会跟你解释”,然后拍了拍他的后背。
宸王显然还想继续说什么,前庭外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了骚动。三四个神色慌张的家丁和婢女急匆匆跑到了庭外的台阶下,纷纷跪倒在地。“大王,出事了。出事了!”
一旁的卫兵赶紧阻拦他们:“放肆,大王正在议事,有事禀报当先行报备!”
“是——是王妃让我们赶紧通知大王。”一个婢女带着哭腔说,“大郎他,他突发腹痛,比之前都要厉害得多。”
“是啊,烧得厉害,还不停呕吐,话都说不出来了。”另一个家丁接着说,“王妃请大王赶紧去看看吧。”
刚才还喜气洋洋的众人一下安静了下来,宸王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他对阶下的几个人说了句知道了,转头就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李逸尘。李逸尘想要躲闪,可是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虽然还是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李逸尘很清楚,自己这回是遇上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