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刺骨的寒冷。
李逸尘猛的睁开了双眼,散大的瞳孔在突如其来的光亮中扭曲着收窄。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潮湿腥臭的空气,感觉自己的肺像被炙烤一样火辣辣地疼。
“喂,你去看看,好像醒了”一个沙哑声音在远处说道。
李逸尘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刚一扭头便觉得脖子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扯断了,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了全身,让他痛苦的呻吟起来,眼前的景象像蒙着一层浓雾一样模糊不清。只能听见树叶和枯木被踩踏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不时伴随着汁液和污泥被挤压的噗呲作响,一直到他的耳旁。脚步声停了下来。
“嘿,你好啊。”一只手抓住了李逸尘的头发,粗暴的扯起了他的头,“睡的很爽吧,睡美人儿。”
四周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讪笑,还夹杂着几声痰音浓重的咳嗽。李逸尘渐渐恢复了清醒,感觉出自己正靠坐在什么东西上面,也许是一棵树?他觉得背部被摩擦的生疼,于是扭动着想要调整一下姿势,却发现几道粗实的麻绳正把自己捆的动弹不得,在他赤裸的胸腹部蹭出了一道道血痕。而他的双手也被牢牢地反绑在身后。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了起来,一张咧着嘴的人脸占满了他的视野,李逸尘可以感受到那个人呼出的热气打在自己的脸上。
“喂,他妈的到底醒了没有!”那个人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李逸尘的脸。
“赶紧把他弄醒,不然一会还得抬着走。”其他的声音说道。
那只手更加用力的拍了一下李逸尘的脸,啪的一声脆响在一阵低声交谈中显得格外明显。“大光!”远处的沙哑声音严厉的说了一声,抓着李逸尘头发的手便松开了,让他的头磕在了后面的树干上。李逸尘开始打量四周,那个离他最近的人刚刚站了起来,在自己的衣服上擦着手,好像摸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他的一头黑发脏成了一缕一缕,胡乱地垂在皱巴巴的袄子上,几乎挡住了大半张脸,而他的另外半张脸则被同样浓厚的胡子盖得严严实实。
那个人发现李逸尘在看他,又咧开嘴做了一个夸张的笑脸,露出了让人作呕的满嘴黄牙。李逸尘厌恶地侧过脸去看向别的地方,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茂密的树木和点缀其中的阳光,他们所处的小空地犹如一个孤岛,被四周深不可测的墨绿色林海环绕着。在不大的空地上零零散散的有十来个人,他们或坐或卧,一个个都像那个大光一样被杂乱的毛发遮住了面孔,再加上他们穿着清一色的皮甲,李逸尘几乎无法分辨他们。而坐在空地中间的人很快就吸引了李逸尘的注意。
这个人同样也看着李逸尘,他们静静地对视了一会。然后他站了起来,腰间长长的骨朵随着他的动作,在地上拖出了一道痕迹。“我叫张毅,是宸王左卫率。”他用沙哑的声音说着,和其他人不同,张毅的头发和胡子都修剪的恰到好处,把他的面容衬托的棱角分明。在绣着简单花纹的暗色长袍下,一副对襟扎甲笔挺的穿在他的身上,在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李逸尘,“现在你是我们的俘虏。”
“我是……咳”,这是李逸尘醒来后第一次尝试说话,马上就被堵在喉咙中的东西呛的一阵咳嗽,“你说……咳咳咳”,他用力咳了几声,吐出了一大团乳白色的胶冻状物体,感觉呼吸一下子顺畅了许多,“你说我是什么?”
“俘虏,听得明白吗,睡美人?”大光在边上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俘虏就是——老子想让你光着屁股走,你就得马上脱裤子。”
空地上又响起了一阵笑声,张毅并没有阻止,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大光似乎颇为得意,一边笑一边凑到李逸尘的身边,伸出手像摸小孩一样胡乱揉搓着李逸尘的头发,李逸尘侧了侧头躲开他的手,厌恶的瞪了他一眼。
大光笑的更开心了,“呦,我们的小俘虏生气了”,他的手顽固的又放在了李逸尘的头上,“放心,老子对你……没……有……”
一根弩矢射进了他的脑袋。
笑声停止了,所有人都陷入了沉寂,李逸尘觉得四周的空气似乎凝固了,除了风声和鸟鸣,再无其他声音。他愣愣地看着眼前大光的脸,大光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嘴依然咧着,一动一动的,好像还在说着没说完的话。尖锐的弩矢从他的枕骨右侧穿进,又从他的左眼穿了出来,飞溅的碎骨和组织块混杂着鲜血喷了李逸尘一脸,李逸尘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大光的尸体便重重的瘫在了他的身上,压的他胸口一闷,猛吸了几口充斥着体臭和血腥味的空气。
又是几根弩矢嗖嗖的从树林深处射了出来,两个士兵闪避不及被射倒在地,其它的弩矢飞速穿越狭小的空地,猛钉在了树干上,得得作响。等到李逸尘缓过气,越过大光毫无生气的身躯探视四周时,张毅已经拔出了他的长柄骨朵,解下了头盔上的两侧护耳,周围的士兵迅速聚拢过来,用大盾围成了一个防御阵型,压低身子半蹲着看着弩矢射来的方向。张毅给其中一个人示意了一个眼神,他立即跑到了李逸尘的跟前,用盾牌护住了动弹不得的李逸尘。李逸尘注意到他的武器做工有些粗糙,长枪的木柄像树枝一样干枯开裂,一柄粗短的横刀被布带捆扎在士兵的腰间。
“我们是宸王左卫率府巡逻队,”张毅抬高了声音喊着话,眼睛却左右扫视着茂密的树丛,“不管你们是谁,马上放下武器投降!”
嗖嗖嗖,又是几根弩矢向空地上的人们射来,其中一支射中了了李逸尘跟前的盾牌,金属与木板碰撞的闷响震得李逸尘一阵战栗,拿盾的人似乎吓得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射击刚刚结束,一眼数不清数量的袭击者就冲出了丛林,他们穿着简陋,手持各种各样的武器,李逸尘甚至看到有些人拿着木棍就冲了上来。原本安静的树林一下子嘈杂了起来,武器交锋的哐当声和人们大喊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喂!快把我解开吧。”李逸尘努力扭动着身体,向身旁不知所措的士兵喊道。摇晃的树木和模糊不清的人影在眼前不断闪动着,袭击者的武器显然不能有效对士兵的盔甲造成正面伤害,张毅不断发号着施令,士兵们纪律严明的向前碎步推进着,战线慢慢的推进到了树丛中,在身后留下了成片的袭击者尸体。
突然,李逸尘右边的树丛中跑出了两个人影。“有危险!”在李逸尘跟前待命的士兵大喊着跳了起来,用盾牌挡住了一次致命的锤击,然后用长枪向前突刺,刺穿了敌人的喉咙。另一个敌人拿着一支短刀向他砍来,士兵熟练的一个盾击将敌人撞翻在地,另一名赶来增援的士兵一锤砸在了正在试图爬起身的敌人头上,在颅骨碎裂的咔哒声中被血肉溅了一身。
“杀!”还没等两个士兵喘口气,又有三个敌人嘶吼着从另一个方向跳了出来,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弯着腰和士兵对峙着。树丛里战斗的声响依然持续着,惨叫声此起彼伏,李逸尘可以明显的看到两个并排站立的士兵双腿开始微微颤抖。
突袭再次开始,三个袭击者灵活的跑动起来,绕到了士兵的侧翼,又一起冲向了拿长枪的士兵,笨重的盾牌只挡住了一次攻击,另一把短刀在士兵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鲜血立刻喷涌而出,呈扇形铺展在了凹凸不平的草地上。袭击者大声尖笑了起来,不等死者的身躯倒下,就一齐扑向了剩下的士兵。那名士兵显然被眼前的场景吓破了胆,锤子从他的手中滑脱,陷进了泥土中,直到三把短刀一齐插进了他的胸腔,他还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是拼命张大了眼睛,慢慢的跪了下来,然后随着短刀的抽离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树丛中的搏斗还没有结束,但是叫喊声渐渐稀疏了起来。三个袭击者踢了踢地上的尸体,然后径直朝李逸尘走了过来,现在挡在他们之间的只剩下了大光早已冰冷的尸体。李逸尘惊恐地看着这三个身形魁梧的人越来越近,他们身上血迹斑斑的布衣让他们显得格外骇人。“你们要干什么?” 李逸尘连忙说道,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几把短刀马上就要扎到自己的身上了,于是他赶紧喊:“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不认识他们!”
“站住别动。”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李逸尘向一旁看去,不禁发自内心的舒了一口气。张毅孤身一人缓缓地从树丛中走了出来,粘稠的血迹在他右手骨朵的长柄上蜿蜒而下,在末端的铁块上汇成了一滴一滴的液珠。三个袭击者露出了惊异的表情,其中一个人还探了探脑袋看向张毅的身后,在确定树丛中已经没有其他人以后,龇了龇牙,握紧了手上的短刀。
“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张毅扔掉了骨朵,边走着,边弯腰从路过的尸体边捡起了一把横刀,指着三个袭击者,“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然后放下武器投降。”
“呵呵,”其中一个袭击者说话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我们有三个人,你只有一个。”
张毅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了几步,袭击者们下意识地后退着。
“我们也给你一个机会”,另一个袭击者大声说道,“把这个冬眠人让给我们,我们就放你滚蛋。”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逸尘皱了皱眉头,完全无法理解这段对话的意思。只看见张毅不屑的哼了一声,“对冬眠人感兴趣,”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盾牌挡在跟前,慢慢的逼近了三个袭击者,“我们预料的没错,你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山贼盗匪。”
“你再猜也没用了!”袭击者嘶吼着一齐向张毅冲了过去,在盾牌前迅速分散开来,其中两个人试图从两侧绕到张毅的身后。张毅毫不犹豫地挺起盾牌撞向了跟前的敌人,随即顺势向左一个转身,用盾牌护住了左侧翼,挥动的横刀准确的砍中了那个敌人裸露的皮肤,撕裂了他的半截脖子。右后方的另一个袭击者尖叫着向张毅扑来,张毅身子一矮躲过了短刀的刺击,同时抬起盾牌挡住了左侧另一个袭击者的劈砍。他右手的刀刚刚拔出前一个人的脖子,就在喷泉般的鲜血中砍进了右侧敌人的布衫中,那个人惨叫了一声,身体像脱线的木偶一样旋转了半圈,重重的栽倒在了地上。剩下的袭击者发了疯一样的猛踢向张毅的盾牌,让他一下失去了平衡,仰面摔在了地上。袭击者向后摇晃了几步,然后用双手握紧了短刀,将整个人的重心全压在了武器上,飞扑着向地上的张毅猛刺。张毅连忙向侧方一个打滚,一边将盾牌狠狠砸向了那个敌人,一边摇晃着站了起来,高高举起了横刀,趁着袭击者还没有调整好姿态,向下劈砍一刀斩断了他拿着武器的右手。
战斗结束了,快的让李逸尘还来不及看清楚,三个敌人便都倒在了地上。张毅略显疲态地来回扫视了一下四周,在确定安全后,又走回到了那个断手的袭击者身旁,后者正在地上一边痛苦地嚎叫,一边徒劳地用另一只手握着断手的前臂,可依然无法阻止血液不停地从断裂的血管中流淌在地上。
“还想要机会吗?”张毅走到了那个人的身旁,用双手倒持着横刀,将刀尖悬在他的胸前,“如果你愿意当面向宸王指认派你来的人,我可以——”
“去你妈的宸王!”,袭击者的面容因为疼痛和愤怒扭曲了起来,“去死吧!”
刀噗呲一声扎进了他身体,袭击者猛烈地抽动了几下,很快就没有了动静。张毅默默拔出了刀,丢到了一旁,仰起头做了一个深呼吸。李逸尘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也一下放松了下来。一阵轻风拂面而来,吹动着树丛沙沙作响。他低头看了看倒在自己怀里的大光,他的嘴还微微咧着,保持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张毅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李逸尘的身前,俯下身用地上的短刀割断了捆绑他的麻绳。随着束缚的消失,李逸尘一下子顺着树干滑了下去,瘫倒在了地上。只感觉自己的双手几乎麻木地无法动弹,背部的皮肤因为与树干的摩擦隐隐作痛。
“不想死在这的话,就赶紧站起来。”张毅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了,“我们还有挺长的一段路要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