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杭瑛重新接纳了她,不代表其他同门也产生了如她一般的思想变化。
下午的演武课,颜玄被随机分到了一个不甚熟悉的同门,还没等她摆好起手式,对面就先小心翼翼道:“颜同门,可以换个对手吗?”
颜玄挑眉:“你要跟谁换?”
那人目光在周围其他人身上掠过一圈,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至于杭瑛,她已经和分到的对手练起来了。
“来吧。”颜玄不耐地敲了敲剑柄:“放心出招,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对面抿唇很勉强地提起了剑。
最后,这一场颜玄打得也不是很干脆畅快。
很快就结束了战斗,颜玄提着剑独自走到演武场的最边缘坐下,青石板浸透了初秋的凉意,温度传到她身上,让她发热的身躯稍微冷静下来了一些。
不是,她不明白。
就算同样都是后台强大,那时萧烨是主动瞧不起别人,为什么轮到颜玄了就是被别人远离啊。
郁苍在他们眼里,真的有这么吓人吗?
颜玄忍不住露出了无语的表情。
太阴剑像是也感受到了颜玄的心情,横亘在她的腿上发出阵阵轻鸣。
颜玄伸手安抚它,下一秒,一阵杜衡香气忽然飘入鼻端。
她顺着香气望过去,见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傅子雅一撩衣袍坐在了她身边。
“又见面了。”他微笑。
颜玄眨眨眼:“真的,好巧啊。”
“不巧。”傅子雅却摇了摇扇子:“我是特意来寻你的。”
颜玄:“寻我?”
“本来是找郁苍有些事情,但是处理完后又听说了你身上最近发生的事。”傅子雅意有所指。
“其实,早在教习长老来为你们上课前,我就已经在附近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用一种为颜玄忧虑的语气道:“郁苍那个人,很会找麻烦吧。”
颜玄抚剑的动作停住了。
她歪头看了傅子雅一眼,对方神色如常,狐狸眼含笑静静看着她。
颜玄很直白地问道:“你是在说师尊的坏话?”她咬重了“师尊”两个字。
他们不是朋友吗?
“不若说是损友更为合适。”像是看出了颜玄眼神里的含义,傅子雅唇角弧度扩大,显露出几分真实的笑意来。
“你和那位萧家公子之间的事,我也听说了。”傅子雅长眉微蹙:“虽然初心是好的,但他的确给你带来了更多的麻烦吧?”
同住一屋的室友的态度变化,乃至整个同门的暗地疏远,在郁苍当着天下人的面为颜玄撑腰报复回去后,这些都成为了不可忽视的副作用。
而这些副作用,只要郁苍不选择为颜玄撑腰,或者换一种更委婉含蓄的方式,都不会招致如此麻烦。
“就算郁苍不出手,假以时日你也能自己报复回来,对吧?”
傅子雅嗓音轻柔:“可以说,郁苍这么做对你来说弊远远大于利。”
“你说这些,是在试探我吗?”颜玄忽然开口。
傅子雅微微一愣,而后重新展露笑意:“并不。”
“我只是想听你真正的想法。”
“虽然和郁苍是朋友,但这并不代表我绝对站在他的一侧。”
“比起他的想法,我更关心你有没有被影响到。”
说来说去,不还是在担心郁苍嘛。
担心他的徒弟有没有因为师尊略显冲动的行为而埋怨他。
颜玄这样理解傅子雅的行为。
她一边为两个人的友谊感动,一边安抚地拍了拍傅子雅的手臂。
“我当然不会埋怨他。”
“哦?”傅子雅眉梢微扬:“你不怨他?”
“师尊替我撑腰,我为何要反过来怪他?”
颜玄坦诚地回道:“我不觉得郁苍这么做是麻烦。”
“其他人态度的转变并非郁苍本意,再说——若是那些同门一直用有色眼光看我,也只能说明我和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这天下惧怕郁苍的人很多,不怕他的也很多,颜玄并不是只能在一个圈子里混。
况且,“郁苍可是我救命恩人兼未来师尊,孰亲孰疏,一目了然。”颜玄道:“我怎么可能因为其他人的过错反而怪罪他。”
她说得坦坦荡荡,末了,又补添一句:“你刚刚问那么些,确实是在试探我吧?”
是吧,是吧?总不能是在挑拨离间,那也太离谱了。
“嗯……你若这么想,也无妨。”
傅子雅停下摇扇的手,指腹紧贴着扇骨,意味不明:“你还真看重他啊。”
“什么?”
“不,没什么。”
傅子雅站起来,脸上依旧是狐狸样的笑容:
“我相信,郁苍会很高兴听到你这么看待他。”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离开了。
颜玄低下头,表情犹疑地看向自己的剑。
刚刚那么说,算是通过了他的考验吧?
第二天比前一天更糟糕。
因为有一位同门请假离宗了,每日上课人数一下子变成单数,现在的颜玄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被落单的那一位。
杭瑛见状忍不住道:“我来和你一组吧。”
“不用。”
颜玄摇了摇头。
没人和她一组也是好事,在郁苍的单独教导下,她剑法进境神速,和这些同期的同门对练已经不能再对她有什么提升。
于是,她径直走向了教习长老,说出了令众人大跌眼镜的话。
“长老,可否请您指教?”
教习长老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你确定?”
他虽然只是个教习长老,但修为也有化神,习剑的年份更是比十个颜玄还久。
颜玄很谦虚地笑了笑:“不试试怎么知道。”
结果自然是颜玄毫无悬念的落败。
教习长老却很吃惊地看向她:“我记得你刚来时,连剑都握不稳。”
但方才,在两人同持木剑的情况下,颜玄于他手下坚持了一刻钟多的回合。
颜玄才入门多久?
这是何等恐怖的修炼速度!
“我教了这么多年剑法,还是头一次见你这样奇绝的天才!”
被直白地夸赞了,颜玄心里却没什么感觉。
毕竟她现在和郁苍都能过几十招,能在教习长老手下坚持这么久,是意料之中。
“你不该再由我教导了,这样只会耽误你。”教习长老忽然说。
听了这话后,颜玄奇道:“怎么,还能换班吗?”
“正常来说,同期入门的弟子都会在一处修炼,待修为升至元婴时自行选择是否离宗历练。”
教习长老徐徐道:“走了自不必多说,选择留下来的也不用再跟原先的同门一起上课,而是自行修炼,遇到修行上的难题则可以去找自己拜师的长老。”
就像颜玄,她明面上拜师的长老是纤霜。纤霜门下几百个弟子,自然不可能每个都亲自教导,只有水平升到一定程度才能得到她亲手指点。
但颜玄倒不看重这个。
教习长老又补充了一句:“同时,宗门的资源与藏书阁的权限都会升一档。”
嗯,这个她很心动。
颜玄:“也就是说,我可以跳级了?”
毕竟她修为还没到元婴,但依教习长老方才所言,她剑法上的造诣已超过同境界的同门。
“这件事吧,其实我没有权力决定,只是给个建议。”
教习长老把一块玉牌塞进颜玄手里:“你得找有权限的人定夺。”
“那谁有这个权限?”
“——首席。”
教习长老给她的玉牌是通往办事堂顶层的通行令。
剑天门内建筑繁多,每一栋都有自己的用处。而处于主峰山腰上的就是办事堂,是宗门内各种庶务汇总处理的地方。
至于办事堂的顶层,只坐着一个人——剑天门首席,郁苍。
首席,不仅是一个证明实力的名号,更意味着对权力的把握。
宗门大小事务,都要经过他的手。
因此,在被大量繁冗的庶务挤压了修炼时间的郁苍,竟然还能以如此年轻的年纪到达出窍期,足以证明其天赋恐怖。
把玉牌递交给通传的门童后,颜玄抄手站在门外,一时颇感新奇。
她与郁苍见面的频率并不算很低,但基本都是私下里偷偷见面,这般光明正大地走正规途径来见他,还是第一次。
她安心候在门口,不过几息的时间,门童又从里走了出来,对颜玄恭敬道:“首席请您进去。”
颜玄正抬脚准备进入,忽然发现那门童一直在偷偷瞧她,于是忍不住止住动作转头问:“怎么了?”
“不不,没什么!”门童慌张地垂下头,过了两秒后,又忍不住抬起来看向颜玄。
“您就是最近大家都在传的首席的情人吗?”
多亏了门童这句话,之后颜玄再进门差点没左脚拌右脚给自己绊个跟头。
等站到郁苍面前后,更是怎么站都觉得不甚自在。
“这玉牌是你教习长老的。”郁苍从文书间抬起头看向她:“是在课堂上出了什么事情吗?”
他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颜玄也只好压下心头那些乱糟糟的思绪,把教习长老同她说的话复述给郁苍。
郁苍半阖眼安静地听着,颜玄忍不住抬眼放肆地打量对方。
与晚上相见时不同,现在的郁苍博带广袖,许是为了写字方便,他长发没再随意散下来,而是被一根发带规整地束起。
左手支颐,宽袖倒垂下来露出一截苍白带着青筋的手腕。
屋内墨香缭绕,给他俊秀的面容添了一抹书卷气。
颜玄注意到他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是处理这些事务太累了吗?
说来,她最早还以为郁苍除了修炼什么都不用干,现在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等颜玄讲完后,郁苍重新睁开眼:“我还以为会更早接到申请。”
这就是他不反对的意思了。
颜玄有些欣喜:“你准了?”
“自然准了。”
郁苍话音一转:“不过,以后有疑问不用去找纤霜长老,直接来找我就好。”
颜玄一愣。
她又想起刚进门时门童的话。
“呃,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宗门内最近的一些风言风语。”
见郁苍一脸平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颜玄咬了咬牙,一口气道:“他们都说我和你在谈恋爱!”
她选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毕竟谈恋爱总比有一腿或者地下情更好听。
“哦,你说这个。”郁苍满不在乎:“傅子雅给我讲了。”
他指骨抵在下颌处:“因为师尊的缘故,我俩的师徒关系确实不好言明。”
“不过你放心,等我突破至合体,我第一件事就是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
不是,她在意的是这个吗,而且郁苍这么讲听起来更奇怪了啊!
颜玄试图让郁苍明白自己的顾虑:“本来就是你负责教我,何必把这种关系挑到明白上,平白给其他人增加谈资。”
“我不在意。”郁苍干脆回道。
“这关系是真、是假,都是在别人口中。”
“既是旁人的事,又与我何干。”
郁苍从来不是一个会在乎别人目光的人。
颜玄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
却不想,他忽然转口问她:“怎么,你难道在意无关紧要之人的闲言碎语?”
郁苍表情颇为认真,大有一副如果颜玄真的不乐意,他就不如此做的样子。
“……不,我也不在意。”颜玄低头摸了摸鼻子。
“那就好。”
郁苍一边写批准她跳级的文书一边道:“修道之路是孤独的,并不是所有路过的人都值得你关注。”
他把文书交到颜玄的手里。
“——你永远不要为他人所累。”
过了明路后,颜玄再找郁苍就比以往要容易多了。
毕竟,总是半夜加练的话,身体暂且不论,她这个精神也受不住。
萧无在秘境里给她弄出来的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明看着不深,但休养好也花了她近半个月的时间。
难怪从秘境出来后,郁苍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紧接着便查到始作俑者然后给她报仇。
若是寻常伤口,自然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最后一次换药,颜玄解下绷带,看着长好的伤口又想起了萧无。
萧烨被废了后,那个奉命护卫他的外室之子,又会落得什么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