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寝与女寝自然不在一处，不过此时天色尚早，回来的人不多，颜玄并未撞见其他男修。
在伊迢的引导下，颜玄来到了萧烨的院子门口。
堂堂四大家的大少爷，自然是住单人寝的。
伊迢把她送到了门口却不肯进去，颜玄自然知道他在怕什么。
萧烨是废了又不是死了，被他看见自己投诚仇人，以他萧家的实力，折磨一个内门弟子手到擒来。
“伊同门。”颜玄幽幽唤了他的名字一声：“人可不能占两头便宜。”
既想她的原谅，又不想得罪萧烨，哪有那么好的事？
伊迢的脸色白了白，显然在做思想挣扎。
与毕恒等人不同，他是真正的寒门出身，在剑天门内完全没有任何依仗。
所以，在萧烨表达出一点招揽意图时，他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其中。
虽然也看不惯他的一些所作所为，但萧烨远不是他能指手画脚的身份。
只要全部忍下来，忍到他能不惧怕萧家的势力时就好了。他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但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颜玄忽然开口：“我与他不同。”
“我没事不会对你非打即骂。”她摇了摇手指：“也不会指使你做什么人嫌狗憎 的事。”
“如果你平时对我稍微多关注一点，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伊迢抿了抿唇。
他知道。
颜玄跟他们完全不一样。
明明也不是什么有名的出身，却没有带着刻在骨子里的怯懦与自卑，遇到挑衅与侮辱时第一反应是打脸回去，而不是咬牙忍下来。
最令人羡慕与嫉妒的是，她竟然还成功了。
但是，想到宗门首席对她的刻意维护，伊迢又有点失望。
这么看来，她还是有后台的吧，只是不知道她和郁苍是什么关系。
但既然已经决定换个人跟随，自然是后台越大越好。
伊迢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我跟你混！”
他这一声可不小，里屋的萧烨也听得到了。
嘶哑的声音立刻响起：“谁？伊迢？谁允许你来的？给我滚！”
颜玄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走了。
接下来就是她与萧烨的场合。
萧烨听见脚步声逼近，一双染着血丝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屋子那扇木门。
但门被推开后，先探进来的竟然是一双素白的手，随后颜玄那张含着笑意的脸一下子闯入他眼里。
“萧同门，好久不见。”
她扫了眼萧烨瘫在床上的孱弱无力的身躯。
“看来你如今身体不适，我就不为难你让你起来招待客人了。”
轻飘飘两句话落下，萧烨气血翻涌，经脉疼痛，差点又要呕出一口鲜血来。
“你怎么进来的！”萧烨目眦欲裂，状若恶鬼：“我刚刚听见了伊迢的声音……是不是那个废物带你来的？”
“好啊，他竟然敢背叛我！我会让他看看什么叫萧家的怒火！”
颜玄阴阳怪气：“您都这样了，还是省着点力气狗叫吧。”
“还萧家的怒火。”她极其自然地在屋内的椅子上坐下来，纤长食指轻轻点了点桌面：“你如今这副模样，还值得萧家再为你耗费人力物力么？”
若是其他家族，自然不会如此薄情，族中子弟被废了金丹就再也不管。
但是，萧烨偏偏是萧家人。
萧家就像是修真界的蟑螂，拍死一只还有一窝，废了一个萧烨，还有数不清的萧耶等着出生。
萧烨金丹被废并不是无可挽回的伤势，他丹田尚且完好，只要愿意砸天材地宝，有朝一日萧烨还是能回到如今的修为的。
可惜，就算有那个资源，萧家宁可再去投资十个子弟，也不愿意救回一个萧烨。
看萧烨泛灰的脸色，恐怕自己也认识到了这一点。
颜玄评价他：“成也萧家，败也萧家。”
没想到萧烨却忽然激动了起来。
“呵，你瞧不起我？”萧烨眸光阴狠：“你难道不也是一样？”
“郁苍那家伙现在愿意护着你，冲冠一怒为红颜，直接得罪萧家也在所不惜。”
“但男人的爱又能维持多久？”
萧烨说这话时浑然不觉把自己也骂了进去：“等他腻了，不再护着你，你觉得当初得罪的那些人会不会放过你？”
“颜玄，你将来的结局，只会比我更凄惨！”
“……啊？”
颜玄松开把玩着茶盏的手，疑惑地看向萧烨：“你能再重复一遍么，我刚刚没听懂。”
天知道她这句话可一点都不含嘲讽的意思，她是真的没明白萧烨在说什么。
没想到躺在床上的萧烨胸膛忽然重重起伏了几下，然后“噗”地一下喷出了一口血。
血腥味弥散开，颜玄嫌弃地捂住了鼻子，脚下用力蹬地让椅子往后挪了几步。
“你装什么装！”他张嘴怒骂，齿缝间还能看见血丝：“你这种靠攀附大能获得资源的女人，我见多了！宗门内部就有不少！”
“我还以为郁苍多出淤泥而不染，原来也是一路货色。”
哦豁，一周不见，她身份就变成了剑道天才的地下契约情人。
真刺激。颜玄默默想。
像是能骂的都骂完了，见颜玄一直无动于衷，萧烨扫了她全身一眼，忽然勾起了恶毒的笑容。
“我说，郁苍的审美也不怎么样嘛。”
“你这女人，虽然脸长得还说得过去，但身体实在是……啧。”
“没胸没屁股的，在床上能让他爽到么？还是说……”
颜玄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她站起来，走到萧烨床边，居高临下地垂视他，眼底一片冰寒。
“你真是人都废了，也学不会尊重别人啊。”
话音落下后，她扬起手，猛地给了他一巴掌！
“啪！”
她用的力气不小，萧烨的脸一下子就被打偏了，青白的脸上霎时浮现通红的五指印。
空气安静了几秒。
随后，萧烨浑身颤抖，把脸转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疼，不是很疼；伤害性，也比不得郁苍碎他金丹。
但是侮辱性，比郁苍废了他还要大！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打过他的脸，尤其还是个女人！
“你……”
他声音颤抖，还没说完就又被颜玄甩了一巴掌。
紧接着，颜玄“啪啪”连甩了他十几个巴掌。
“好爽。”颜玄甩了甩发麻的手，真心实意地感叹道。
“颜玄，你欺人太甚！”
“那又怎么样？”颜玄满不在乎地耸肩：“有本事你坐起来打我啊。”
“都这样了还有心对女人评头论足。”颜玄目光挑剔地从他头顶逡巡到脚，目光刻意落在他脐下三寸的地方停留了许久。
萧烨一下子就冒火了：“看什么看！”
“啊。”颜玄顿时露出了微妙的神色：“不让看就不看吧。”
她一脸“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揭穿你”的表情。
萧烨眼珠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颜玄很有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候，听听他的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话来。
结果，没想到，萧烨忽然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颜玄顿时无趣地“切”了一声。
“年轻人，气性不要太大。”
这就不行了，她可还没玩够呢。
捉弄萧烨让颜玄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她心满意足地回到寝室，却发现杭瑛还没有回来。
都这么晚了，杭瑛可不是喜欢夜不归宿的人。
刚剪完烛花，杭瑛便从外面回来了。见到颜玄后，她受惊似的后退了一步：“你、你怎么还没睡？”
“刚回来，你不也是。”
颜玄扔掉烛剪，转身看向她：“怎么，你也因为郁苍而惧怕我吗？”
杭瑛瞪大双眼：“你知道了？”
明明今天白天还一脸茫然地询问她。
“只要想知道，总有办法的。”
说完后，颜玄蹙眉看向杭瑛：“说实话，我不明白为何连你也避着我。”
伊迢那群人是因为害怕被迁怒，其他同门是不了解导致的畏惧，但杭瑛与她朝夕相处，竟然也会因为郁苍而疏远她。
比起被友人疏远的失落，颜玄更多的是不解。
杭瑛却沉默地站在原地。
一直到颜玄快失去耐心之时，杭瑛才突然开口。
“我以为……我们是一个阶级的人。”
颜玄忽然想起了她入宗门第一天时，杭瑛亲亲热热过来挽着她的手时说的话。
——我们是一个层级的人。
因为这个，杭瑛才对她热情地释放善意，是因为她在一开始就把颜玄归类为了自己人。
“难道现在不是了吗？”颜玄挑眉：“就因为郁苍替我出头，你就觉得我变了？”
听她直呼其名，杭瑛想她与郁首席果然关系不同凡响：“那你能告诉我，你和首席是什么关系吗？”
颜玄沉默了。
这件事，实在是不方便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告诉一个人就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在剑尊松口允许郁苍收徒前，这层微妙又浅薄的师徒关系最好只有她和郁苍还有傅子雅三个人知道。
见她沉默，杭瑛继续道：“现在宗门内猜测什么的都有，呼声最高的是你和他在谈恋爱；第二高的说你是他亲戚；第三高的说你是他心上人的亲戚。”
“哦对，还有人猜测你其实是他私生女——”
什么玩意，越说越离谱。
颜玄眉心跳了跳：“停，你先别说话。”
“具体什么关系我暂时不方便说，不过你放心，绝对不是你刚刚说的那几种。”
杭瑛盯着她看了两秒。
“懂了，地下情是么，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她用手在嘴上比了个拉链的姿势。
颜玄：“……”
不，你不懂。
这是在侮辱她和郁苍之间纯洁无比的师徒关系。
“其实我知道的。”杭瑛忽然开口道：“晚上，你经常半夜不睡觉偷偷跑出去。”
“一开始我以为你是在偷偷练剑，直到有一天我失眠，正好见到你披着首席的外衣回来。”首席的衣服上有专门的绣样，不可能被认错。
颜玄记得那天，半夜突然降温她被冻到了，郁苍好心借她衣服并取消了加练。
杭瑛：“你们是在约会吧。”
颜玄：“不，我就是在偷偷练剑。”
“那衣服怎么说？”
“路上碰到他见我穿的少。”
郁首席是这么好心的人吗？
杭瑛摇了摇头，一脸的“你不用再狡辩了”。
完了，越描越黑。
颜玄绝望地闭上了嘴。
插科打诨了几句后，杭瑛也找到了一点往昔和颜玄相处的感觉。
她放松地坐在了床边：“其实我们这些同门现在看你的感觉嘛，就是……怎么说呢。”
“比如，你见到一个元婴期的修士，可能会想着拉关系结识一下，但若是见到一个合体期的大能，那第一反应恐怕只剩下跑了。”
大部分同门现在看颜玄，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虽然能进入剑天门的，大多都是修真世家出身，但世家也分大世家与小世家，出身也分嫡系出身和旁系出身。如萧烨那般萧家主家来的公子已经是能在内门横着走的程度了。
结果，另一个平常低调无比的同门，转眼变成有比四大家还可怕的后台的修士。
原本以为是一个阶级的，可以勾肩搭背的好朋友转眼成了人上人，比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快乐，更多的则是反思自己以前有没有无意中得罪过对方，免得落到和萧烨一个结局。
颜玄理解了但并不认同：“完全想多了嘛。”
在现代的时候，她许得最多的愿望就是朋友变富婆然后包养她。
她把脸凑近杭瑛：“那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会仗势欺人的人吗？”
盯着她的面容看了半天后，杭瑛诚实地摇了摇头。
同住这么久，彼此是什么样的人自然都很清楚。
“那不就结了。”见杭瑛彻底放下心结，颜玄也舒了口气。
寝室关系可是会严重影响到身心健康的，她可不希望杭瑛背地里对她有意见。
躺上床睡觉前，颜玄鬼使神差地又强调了一遍：“你真别误会，我和郁苍不是那种关系。”
“嗯嗯，我一定会保密的。”杭瑛拼命点头。
颜玄：“……”
算了，她就不该多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