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玄对萧无的观感很复杂。
说不反感吧，他毕竟差点要了她的命。
说厌恶，又不至于，毕竟萧无纯粹是奉命行事，最后又心软放了她一马。
加之，萧烨又对他是那个态度，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在安全离开秘境后，颜玄对他又多了几分怜惜之情。
但不管怎样，她二人以后怕是不会再有交集了，多想也没用。
颜玄倒是有心想再去萧烨那边打探一次情报，可问过伊迢后，却得到了对方已经回萧家了的消息。
他受了那般重的伤，在宗门难以得到极好的照顾，回萧家会稍微好过一点。
当然，也只有一点。
颜玄想，以萧家的那个风气，形同废人的萧烨回去后，受到的待遇恐怕不会比还是傻子的自己好太多。
不过，那些都是他应得的。
不用跟大部分一起上课，颜玄的时间一下子就充足了起来。
甚至她有事没事还会回原先的场地溜一圈，就像军训免修的同学坐在阴凉处看暴晒的同学一样。
十分的招人恨。
但颜玄很快乐。
刷完存在感后，她就会拿着郁苍给她的令牌去办事堂找对方。
她每次都是明目张胆地去找郁苍求教，杭瑛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颜玄深知越描越黑的道理，早就放弃了辩驳。
清者自清，她与郁苍之间并无任何暧昧，等所有人都意识到一点后，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不过，虽然人到了郁苍身边，但他作为宗门首席要处理的事务太多，大部分时间颜玄都是独自在内室吐纳灵气进行修炼。
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才会像今天一样，在办事堂后面单独划出来的一片空地上指点她剑法。
“今天表现还不错。”郁苍持剑，金瞳灿烂：“再让我看看你第四式学的怎么样了。”
颜玄本来累得气喘吁吁，想开口让郁苍中场休息一下，一听这话，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
她双眼一亮：“前些天我用第四式月来相照时，使出了剑意！”
“我不太确定，应该是吧……当时剑未出鞘就伤到了对方。”
郁苍听她描述，认可地点头：“想来就是。”
他感兴趣地问：“那你是怎么用出来的？”
“呃。”颜玄突然卡壳了：“……在我极度愤怒的情况下？”
在被抢了床位的极度愤怒的情况下，她用没出鞘的剑使出了剑意砍掉了自家狐狸的尾巴毛。
好尴尬，好抓马，她说不出口。
而且说出来也没人信吧？
郁苍却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听了颜玄的话后思索了片刻：“情绪确实会影响实力的发挥。不过能这么早就使出剑意，确实也证明你在剑道上卓有天资。”
哪怕是他，也没在金丹期就使出剑意。
入道不足一年就金丹，学剑不足一年就能使出剑意，颜玄缺少的只是时间。
如果能给她足够的机缘与空间，假以时日，她必能成长为一方大能。
游龙安能久困于浅滩焉？
那日在西泉州的颜府，他带走的是一颗蒙了尘的明珠。
她的家人有眼无珠，那就让他来做这个伯乐！
发现璞玉的成就感让郁苍心胸激荡。
他突然发觉和傅子雅打的那个赌简直是他这些年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养徒弟，某种程度上的确比修炼有意思。
郁苍：“过几日，我要离开剑天门一趟。”
颜玄问：“做什么？”
“去傅家，给子雅送礼。”
颜玄：“？？？”
好端端忽然说这做什么，不是很懂你们挚友。
不过郁苍到底是没能腾出来时间。
不知道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宗门的事务一下子增多了，弄得郁苍连教她的时间都快没有了。
不过修习不了剑法，颜玄还可以提升修为，对她的影响倒不是很大。
只不过，原先他与傅子雅约好的一聚，便只能由颜玄替他去了。
“我去没关系吗？”颜玄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
“只是托你送个东西。”郁苍把一封信和一个储物袋一并交到颜玄的手里。
“愿不愿意留在傅家，全看你自己的意愿。”
“那还好。”颜玄欣然应允了。
有事弟子服其劳，颜玄被郁苍教了这么久，还没替他做过什么。
因此，她对这场代送礼物的行动格外上心。
甚至没有带星去。
“为什么不带我！”
星不满地用大尾巴拍打床铺。
“上一次带你下山，你因为喝多了酒化成人形，被我削了尾巴后死活不愿意秃着回去，然后我们两个被迫在山下待了一周。”
颜玄蹲下来和床铺上的星直视：“万一你这次又……”
“呵，我是那么不懂事的妖吗？”星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那次只是意外，这次绝对不会了。”
迎着颜玄狐疑的目光，他再次强调：“绝对，绝对不会了。”
“天天在山上待着，我都快无聊死了——”
说完，他就开始满床打滚，丝毫看不出一点大妖风度。
明明前不久才刚刚下过山。
颜玄头疼地叹了口气，然后一把将星捞起来抱在怀里。
“行吧，这次就带着你，只不过不要给我惹事。”
再次来傅家，颜玄已经熟门熟路。
傅子雅早知道她要来，已经备好茶水坐在内室等候。
把东西交给傅子雅后，颜玄替郁苍表达了歉意。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似乎特别忙，所以东西只好由我来转交。”
“我并不介意。”
傅子雅伸手接过，同时好心地解释道：“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忙，是因为仙盟会快来了。”
“仙盟会？”
“郁苍没和你说过吗？”傅子雅的狐狸眼微微睁大，而后他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道：“坐，我来给你讲。”
“仙盟会是中州每十年就举办一次的盛会，邀请天下宗门的年轻修士以武论道。修真界一直将其视为评判新生修士实力与等级的最好的方式。”
“仙盟会的报名条件只有两条：百岁以上不得入，元婴以下不得入。”
“其余，不管修士是何出身，世家子弟还是寒门散修，都无妨。”
颜玄冷不丁问：“那妖修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傅子雅似乎看了她怀里的星一眼。
她下意识把星往怀里塞了塞。
傅子雅忽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养宠物的话，还是不要太娇惯为好。”
还没等颜玄有什么反应，星忽然从她怀里窜出来朝傅子雅扑了过去，同时嘴里发出愤怒的低沉鸣叫。
“星！”
见状，颜玄慌忙地站起来，伸手试图拽住星的尾巴。
她和傅子雅本就是相对而坐，此刻身体重心前倾，星的冲劲又太足，颜玄一时脚下不稳，差点整个人都压在对方身上。
是傅子雅伸手扶住了她。
即使头发被星给抓乱了，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
“你的宠物很活泼。”活泼过头了。
他若有所思地垂下视线：“看这个体型，肯定成年了，有没有可能是……发情了？”
一人一狐顿时僵住了。
“哈哈，傅公子说笑了。”颜玄手伸进星的肚子下偷偷掐了它一把：“现在是秋天，怎么可能发情。”
“他就是单纯的，性格比较调皮。”
这回再坐下后，星不再敢有其他动作了。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回去之后颜玄肯定要狠狠地骂他一顿。
再闹下去的话，搞不好以后都不会再带他出来了。
傅子雅为她沏了杯热茶安神，然后继续讲述：“顺带一提，郁苍就是在上一场仙盟会上出名的。”
十七岁的少年手持烛照剑，以不符合年纪的化神期的恐怖修为打败了所有年轻修士，夺得了当之无愧的第一。
也是修真界万年历史上，最年轻的第一。
“仙盟会向来由上一届的赢家负责下一届的承办，因此这次仙盟会的承办任务就落在了剑天门的手上。”
“如今快到冬日，仙盟会的举办日期定在了明年春天，这段时间他恐怕还有得忙。”
颜玄短暂沉默了一瞬：“那个，我有一个疑问。”
“你说。”
颜玄：“仙盟会如果由上一届魁首所在的宗门负责举办，那——”
“如果赢家是散修，该怎么办？”
众所周知，散修是没有宗门的。
傅子雅闻言却弯起双眸，像她问了一个多好笑的问题一样。
“怎么会呢。”他道：“散修怎么可能拿第一？”
在同样天赋卓绝的情况下，一个没有宗族支持，没有宗门培养的修士，如何能竞争得过资源充裕的修者？
“仙盟会举办万年来，从未有过散修胜过世家与宗门出身的正统修士的例子在。”
不仅如此，甚至没有小宗门的修士赢过。
除了极个别的情况，大多数时候，魁首都是出自四大家或者是十大宗门。
像是看出了颜玄的无言以对，傅子雅放缓了口气：“若是，真有那种万中无一的情况出现，也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
“说到底，只要让他随便加入一个宗门不就可以了。”
颜玄沉默地点头。
修真界的资源垄断，听起来比她想象得还严重。
颜玄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她穿越而来的身份出身和运气都算不错，还是该以一个现代人的角度对这种畸形的环境感到不适。
不过傅子雅的话语很快就打断了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思考。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她摇摇头：“这倒是没有了。”
“多谢你，傅公子。”颜玄真心实意道：“如果你不同我说，我自己是肯定不会知道这些的。”
她目光诚挚，傅子雅见状心情很好地露出一个笑来。
虽然他脸上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带着笑容，但那种虚伪的礼仪性笑容与发自内心的微笑还是很不一样的。
譬如现在，他嘴角弧度扯大，曜石般的眸子里一瞬间亮起了光。
他指尖轻敲茶盏，忽然道：“郁苍一定没有耐心给你讲这些吧？”
颜玄思考了片刻，坦诚地点了点头。
这倒是，哪怕是还在西泉州时，明知道颜玄是一个刚刚脱离傻子身份的人，他还是直接甩了一块玉简给她让她自己学习，而不是口述一些修真界的基础常识。
像这种会被郁苍归类为“自己就能明白的知识”，他是不会有耐心给颜玄讲述的。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傅子雅转而道：“郁苍不愿意讲没关系，你有不明白的都可以直接来问我。”
“我不像他那么忙。”
“只要你来找我，我一定会在。”
又来了，这种怪怪的感觉。
颜玄低头看了一眼茶盏，忽然道：“傅公子，你是不是很喜欢喝绿茶？”
虽然不解其意，傅子雅还是下意识回道：“湄潭翠芽和君山银针都可以，我倒不是很挑剔品类，更侧重质量。”
颜玄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傅子雅停了话语：“……怎么，我刚刚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颜玄摆摆手。
就是忽然觉得，傅子雅好像也有蛮可爱的一面。
茶里茶气什么的，并不算缺点，抛开这点不看傅子雅对她可是相当照顾了。
不管是不是出于看在郁苍的面子上，颜玄都很感激他。
“傅公子的话，我会记在心上的。”
她站起身，打算辞行：“日后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会第一个来寻傅公子。”
“不再多留一会儿么？”傅子雅挽留她。
“不必了。”她摇头，再晚就要宿在傅家了，但是她对傅家并没有什么好感。
这个大宅太幽冷孤寂了，除了傅子雅她一个人都不想沟通。
傅子雅没有强求：“那好，我差人送你出去。”
颜玄离开后，傅子雅拆了她带来的物品。
储物袋没什么好说的，里面装的是他之前托郁苍寻找的与魂魄相关的法器。
至于那封信……
傅子雅一目十行地看完，待看到最后一句话时，唇边忍不住泄出笑意。
郁苍在提醒他别忘了赌约，赶快找一个徒弟去教。
他提笔沾墨，在那封信的末尾写下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我没在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