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雅的教学风格是实战派的。
浅浅讲过原理后，傅子雅就让颜玄自己上手。
颜玄被星和仪珩把饭喂到嘴边给喂习惯了，听了傅子雅的话后还茫然了一瞬：“我还不是很懂。”
“但我没有耐心。”
傅子雅敲了敲扇柄，表情看不出来不耐烦，语气里却隐隐含着催促。
“到底会不会，还是试了才知道。”
颜玄很想说，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没学会。
但在傅子雅含着压力的眸光注视下，还是默默地听从了对方的话。
颜玄把目光落在面前的铜镜上，指腹抵在镜面，丝丝缕缕的灵力如雾气从她指尖溢散出来，逐渐模糊了铜镜中的倒影。
随后，倒影一点点扭曲，变形，最后拉长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而这个人，则是——
“哦？”傅子雅挑眉，尾音拉长：“这是我吗？”
颜玄回身看他：“像么？”
只能说形似而无神似。
眉毛眼睛似乎都是傅子雅的样子，但眉宇间萦绕的气质与神态还很明显是颜玄的感觉。
拿去糊弄外人还行，若是亲近的或者是敏锐的人，恐怕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对劲。
但颜玄毕竟是第一次尝试，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可以说是相当有天赋了。
傅子雅却不甚满意的模样，眼眸微眯看着镜中倒影片刻后，忽然道：“你换一个人变幻一下。”
“嗯？”颜玄没反应过来他的意图。
“我如今就在你面前，你照着我塑造幻象自然很容易。”
傅子雅道：“若是换一个不在你面前的人呢？”
不在她面前的人？
那用幻术幻化成谁的面容比较好。
心随意动，颜玄以为自己还没想出来理想的练习对象，但铜镜中的身影已经重新变得模糊，灵力构成的波纹晃荡，隐隐约约交织成一个黑色与金色混杂的身影。
“……郁苍？”
傅子雅的声音惊醒了颜玄，镜中倒影猛地波动了一下，随后轰然消散。
“啊？”颜玄愣愣地回头看向傅子雅：“怎么了？”
“没什么。”
傅子雅从铜镜上收回视线。
“你现在就可以用幻术然后去剑天门了。”
“现在吗？”颜玄略有些讶异地睁大眼。
刚刚傅子雅还挑了这么多刺，说这不行那又不行的，怎么突然改口说她可以了。
“虽然远远不及我。”他道：“但蒙蔽过世人的眼光还是没问题的。”
颜玄：“……”
好像被夸了，又好像没有。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谨慎行事：“我再练一练吧。”
“闭门造车是没有出路的。”傅子雅指骨抵住下颌，悠然地看着她：“你可以多出去试一试。”
只有验证过大部分人都看不出来有问题后，才能勉强说是学有小成。
颜玄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她开口道：“我怕玩脱。”
“你想去哪里验证？”傅子雅看着她：“我可以在一旁陪你。”
颜玄揪了揪袖子，眼神闪躲，忽然忸怩了起来。
傅子雅心中莫名浮现了不好的预感。
“你想去哪里？”
颜玄嘴角一抿：“青楼。”
傅子雅：“……”
青楼，的确是个很微妙的地方。
颜玄从未来过这种地方，虽然她既不缺钱也不羞涩，但作为一位女修，独自来此地总还是很奇怪。
但她又始终抱着一丝微妙的好奇心。
就像在现代时很多女生会好奇男厕所到底是什么样的那种好奇心。
如今，她终于拥有了解答自己疑问的机会。
“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会想来这种地方。”
自从颜玄说出那个地点后，傅子雅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以往运筹帷幄的笑容也直接消失了。
颜玄的回答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以至于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颜玄倒是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
“如果我去一个从未涉足过的、完全不了解的陌生场合。”颜玄道：“并且这个场合里有大量的非同类。”
“如此情况下，还没有人看出来我有问题，那这不能证明我的幻术很成功吗？”
“……你说的对。”
傅子雅和颜玄一同施了幻术入场。
傅子雅还是扮做傅二的样子，他这样大摇大摆，很难不让颜玄怀疑真正的傅二是不是早就没了。
但她不敢问。
而颜玄自己，则是化成了一个普通的公子哥形象。
没有参照，或者说参照是剑天门里那些常见的普通男同门，连修为也被她用发簪压制到了元婴中期。
是一个不会太显眼，但也不会被人不长眼地上来挑事的修为程度。
在青楼门口，颜玄的脚步迟疑了。
傅子雅回头看她：“你怕了？”
颜玄盯着他道：“难道你很有经验吗？”
傅子雅摇折扇的手一顿。
他当然也没有经验。
青楼这种风尘之地，他向来瞧不上，更不可能去涉足。
但这种时候应和对方，就总感觉自己输了一样。
最终，傅子雅只是重新摇起了折扇，然后道：“跟我走便是了。”
颜玄乖巧地“哦”了一声。
或许是因为两个人都舍得砸钱，选了一家最贵的青楼，一进去，颜玄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被一群莺莺燕燕直接围住，然后丰满的老鸨挤进来向她推销。
只有一个姿容清丽的女子缓缓走过来朝他们福了一礼，问他们几个人，在大堂坐着还是楼上雅间。
颜玄刚想说雅间，就被傅子雅抢先道：“大堂。”
颜玄讶然看向他。
傅子雅向她传音入密：“你是来试验幻术的，不是来玩的。”
颜玄眨了眨眼。
对哦。
在雅间里固然清静了，但也没有人看她，她岂不是白来一趟了。
颜玄扫了眼身前领路的女子，竟然惊讶地发现她修为有金丹期。
都金丹期了……也还要做这种工作吗？
颜玄以为这里面会是凡人女子，或者练气筑基这种刚刚踏进修真道路的比较多。
像是看出来了颜玄在疑惑什么，坐下来后傅子雅为她解释道：“一般接待的作为门面，长相与修为都要上乘。”
不然也压不住事。
“况且。”傅子雅道：“二十岁的金丹期算前途光明，那二百岁的呢？”
离寿元终尽也没剩太多年了。
若是世家与大宗出身，倒还能靠资源堆叠博一下，但普通散修可没有这么好运。
这个时候，卖身进青楼换取资源和灵石，说不准倒还能再撑一撑。
颜玄听完后垂下眼睫，不免一阵唏嘘。
修炼如逆水行舟，不是什么好走的路。
“你不必怜惜她们。”傅子雅呷了一口茶：“不做修士，还能当个凡人，走上这条路都是她们自愿的。”
最后会落到这种地步，也有舍不得修士那与凡人如云泥之别的生活的原因在。
领路的女修过了片刻后又折返回来，并为他二人递了一个名册。
“二位仙长看看想点哪位姑娘？”
颜玄对美女一视同仁，并没有什么口味上的偏好，于是她下意识地把名册朝傅子雅那边推去，同时身子微倾，口中道：“你想点哪个？”
此话一出，她忽然感觉周围气氛一静。
虽然那领路的女修很快就收敛起了自己的表情，但颜玄确认自己刚刚绝对在她脸上看到了一抹惊愕。
就连傅子雅也沉寂了一瞬。
他也没看名册，直接扔回女修怀里，开口道：“来两个会唱曲的。”
“是。”领路的女修垂下头恭顺地离开了。
紧接着，傅子雅转过头去看她：
“你以为这是去酒楼吃饭吗？”他道：“还让我来点人。”
来这里的男修，基本都是抱着不可言说的心思来的，怎么可能会把挑人的机会完全让给别人，让自己体验拆盲盒的感觉。
更何况，刚刚颜玄把名册推过去又倾过身子的姿势实在很女性化，但配上她现在男性的外表，整个人看起来就很……娘炮。
不怪那侍者多看了她一眼。
颜玄闻言沉默了。
“抱歉。”她道。
她好像忽然才意识到，比起外表完全一致，行动与神态上的相似才更能迷惑人。
像现在，傅子雅把长腿一搁，大喇喇仰靠在椅背上的姿势，完全是傅二平常表现出来的样子。
这时，不会有人怀疑他不是傅二。
反过来，颜玄就很难不令人多想。
意识到这一点后，颜玄收敛了神色，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男人都是什么样的表现。
流里流气摸脸那种她学不来，但普普通通地喝酒喝茶听小曲她还是可以勉强一下的。
“两位爷想听些什么？”
傅子雅没有说话，颜玄知道他的意思，是想让自己来答话。
颜玄自认不是社恐，但此刻竟莫名有些紧张。她掐了下手心，清了清嗓子：“都会唱什么啊？”
尾音扬起，透着一股轻浮的感觉。
这轻浮在青楼里显然很常见，所以两个来唱曲的女子依旧恭谨地垂着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反应。
过了。颜玄在心里悄悄地想。
她随口点了个曲，身体放松向后靠去，但其实已经不怎么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这种地方毕竟鱼龙混杂，大堂里则更是吵闹，她作为高阶修士五感又过于敏锐，有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扫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眼睛好痛。她心想。
比起略微坐立不安的她，傅子雅显得就淡定多了，就是眼眸微阖，一副快睡着的模样。
颜玄开始后悔了。
她为什么想不开非要来这地方来试自己的幻术。
去哪里不行？中州是九州最繁华的州，主城又是中州最繁华的城，哪里都是人山人海，非得来这地方。
那边，姑娘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
“闲打忙，小宫鸦把咱叫的情悒怏。羞殢酒，懒添香。”
香气打鼻，颜玄不过走神了片刻，再回神时，发现那更瘦一些的姑娘就已经莲步轻移到了她面前。
这姑娘只是个凡人，并无修为在身，所以颜玄竟一时间失了警惕，就这么任由对方接近了她。
那姑娘柳眉桃腮，杏目弯弯地倚在她肩上，擎起杯带着馥郁香气的酒贴在颜玄唇边，吐气如兰：“则这恨天长，来暂借佳人锦瑟旁。”
“仙长……啊！”
颜玄下意识推开了她，那女子避之不及，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酒盏打翻，湿了她一片裙裳。
颜玄站起来，傅子雅也蓦然睁开了眼。
“抱、抱歉。”颜玄下意识道歉，为自己的反应过激。但紧接着她又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形象似乎不该道歉，于是沉默了一秒后，她从怀里掏出来几枚灵石扔到了那小姑娘的怀里。
下一刻，她一把拉起傅子雅急匆匆地走了。
傅子雅先是顺从地跟在她身后，直到两人离开了青楼后，傅子雅才断断续续地笑起来，随后笑声越来越大。
他笑得无比畅快，颜玄却羞恼得耳根都红了起来。
“别笑了！”她一下子回过头，自以为恶狠狠但其实没什么杀伤力地看着傅子雅：“你都快听睡着了，有什么资格笑我！”
“至少我没有被吓得落荒而逃。”
傅子雅淡淡地收回了自己的袖子。
“其实你不站起来，我也打算带你离开了。”
夜风一吹，颜玄的头脑也冷静下来了一点，但紧接着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正常的发热。
“注意到了？”这时，傅子雅才慢条斯理地道：“酒里有药。”
“这种地方应该都会加一些催情的东西吧。”
颜玄运功让灵气在自己身体内走了一圈，一个大周天过去后，那点微弱的药力很快就都被逼了出去，再留不下一点痕迹。
下药这种手段，对于高阶修士来说已经没什么作用了。
所以来青楼寻欢作乐的人一般修为也都不怎么高。
“虽然出现了一点意外，但我感觉我今天的表现还是不错的。”颜玄看着傅子雅，见他没出言反驳，便继续说下去：“所以，我打算明天回剑天门。”
傅子雅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然后道：“那你打算扮做谁的模样进去呢？”
颜玄思索了好久才道：“你说……我扮成萧烨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