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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永平二年 十月二十三 霜降(1 / 1)


永平二年 十月二十三(农历九月廿一) 霜降 多夜霜足

大家喝茶聊天又说了一小会,小憩的陛下翻了个身忽然醒了,万嬷嬷赶紧上前去伺候,园子里便安静了些许,万嬷嬷让人点了熏香扶起陛下喝了茶,陛下忽点我名道:“朗月。”

我赶紧起身答道。

陛下道:“没几个月就是年节了。”

我答:“是。”

陛下坐起身,又问:“各家都准备怎么过年啊?”

离陛下较近的青州知州夫人小声回:“家中琐事多,忙着准备年节的灯笼、请帖、书画,都是小事,就是繁琐。”

许夫人也开口道:“是,我家亦是如此,还要清扫旧物,准备过冬的袄被、粮食。”

底下的夫人们便开始抱怨了起来,个个都是一堆事情,像是开启管家年终汇报大赛。

小天玑附身跟苏苏说:“太吵了,像是菜市场。”

苏苏见大家七嘴八舌,瞥一眼陛下,站起来问:“本宫年岁小,不知道各位小姐过年有什么事情做,可与本宫说说,也好参考一二。”

江东制造司的小姐便答;“等冬至或者元旦可以去外头溜冰,还可以去城外打雪仗。不知小殿下做什么,我们也跟风学学。”

小殿下答:“准备冬至年节先生校考学问。”

场面又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陛下问:“朗月呢?”

我近来无事,只忙着查案,可查案不好放在台面上说,于是我说:“忙着看书,准备来年的春闱。”

陛下问我:“爱卿来年春闱意在何等名次。”我本想答,考上就行。转头一想既然是要来做标榜的,那便是夸夸海口,也不见得不行,于是硬生生改口:“自然是一甲一名,状元。”

陛下满意了,点头:“爱卿雄才伟略,定会功成名就。”

然后又问:“在座的好歹都是念过书的,不是大字不识一个道理听不明白的人。朕也不想同你们绕弯子,只想问一句,难道就没有人能像朗月爱卿一般,为朕分忧吗?”

偌大的园子又安静了下来。

南宫家一直是陛下的心腹,南宫大嫂左右看看,起身带头先回话:“陛下,臣妇家里头只两个小子,这只要是陛下一声令下,朝堂还是边疆刀山火海都不是事,只是臣妇书读的确实不够多,不敢出来丢人现眼。但既然是陛下有需,今夜回去我便开始请家中先生连我一块教,不说能考上功名,但是日后若生了女儿,也定会手把手教她学朗月小姐一样,为国尽忠。”南宫家大嫂表了衷心,也是说的实话,陛下满意的点头。

董王妃斟酌一番,也跟着起身说:“臣妇学问上也是个半灌水,眼下倒是生了个女儿,只是尚在襁褓,但是今日在此也愿借机会寻一个好师傅,拜在朗月先生门下,不知朗月先生愿不愿意。”

我笑笑,回话:“只要是董王妃不嫌弃,等令千金大些时候,只管送来便是。”

我原以为莫陌也会附和的说上两句,没想到她在我跟前装死,低头喝茶,不敢说话。

忽的,那许家二小姐突然跳起来说:“还有我。”许夫人大惊失色,连忙往回拽她。

陛下挥手:“让她说。”

许二小姐昂着个头,答:“陛下,我叫许盼君,今年十一四岁,还有个姐姐,也想跟着朗月先生念书。”

但区区三个人人表态,陛下显然还是没能满意,她起身冷哼一声,晾着一众小姐夫人:“苏苏、朗月随朕进来。”

我手上还端着一碗茶,还未喝进嘴里就只好随着苏苏进了内室。

陛下坐下,有些生气道:“原本以为念过书的能好些,现在看来也行不通,另想法子吧,那个许家的二小姐不错,日后让她去跟着朗月念书。”

苏苏道:“皇祖母,其实只盯着她们,不算是个好路子。”

陛下问:“依你之言?该当如何。”

苏苏答:“这男尊女卑上千年的传统,想要改变绝不是靠那一个人或者哪一件事成功就行,要想真正扭转乾坤,则需在新一代蒙昧之时开智,从启蒙时逆转思想,且绝非一时一代便能够完成,定是要历经起码数十年或上百年方能见效。”

陛下问:“策略。”

“我认为,不管在实行任何变革策略时,都会受阻,根据受阻的压力大小,我们可以选择是快速推进还是循序渐进、显然此事是后者。故斗胆以百年为限推之。总可分三步。第一要务:兴学,开智。此为基础,也是根本。此一步不做后续白谈。第二需在开智的基础上扩大影响力,把女人从厨房拽到厅堂,再从厅堂自己走出大门,产生实际的话语权。第三也是最后一步,在大多数念过书且能决断拥有话语权的女人中间,在产生一批强者,去掌握一定程度的决策权,并持续延续五十年以上,形成惯例而非个例。才算是勉强成。”

陛下再问:“为何需要百年。”

小殿下认真道:“因为教育的滞后和长期会使得我们必须用时间去积累成果,必须慢慢发展。且现在的劳力主要是男子,大多女子心智未开,所以强行提升女子地位只会引来反噬,故而现在的目标应是鼓励女子在农商生产上的建设,开设女子学堂,或者开设 学堂然后辅以生产建设……像是纺织、刺绣等女子能做的事务。待到产生第一批读过书还能有与男子有同等劳力之时,便是可以实行第二步之日。”

陛下沉默了许久,意味不明的问:“谁教你的这些。总不会是刘先生。”

“确不是先生教的。”小殿下回。

小殿下摸不准陛下的意思,便不敢在说话,天玑就跟着她跪着。我端着那碗茶,分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只好将碗一放:“是我,我教的。”

陛下转头看着我:“朕知道是你。”

我看见小天玑抬头偷看我的眼神带上着些说不清的神采,好像很久之前我跪在这看姚大家那般,我笑:“也不算我,姚大家教我了一些,后面自己又总结,润色了下。”

陛下看我的眼神有赞赏,她缓缓道:“不错。”

我道:“陛下英明,不治我罪就成。”

陛下言:“何罪之有,倒是要赏。”

永平二年 十一月初六(农历十月初六) 立冬 天寒地坼

在此,我再说一遍,天恩难测。

与其说是赏赐,倒不如说是我得了一桩苦差事。陛下拟旨赏了我梁都北城十家田铺房产,再是金银玉器珍奇兵器、隔两天还送了十来箱孤本、字画、古玩。

末了过几天还送了一道圣旨,封了我个劳什子官做,我没听说过这官名,但这名字一听就是现想的,也没什么实权,大抵就是有个名头。

我以为这就算完,不想最后隔了两天,竟然又送了十来个侍卫数十婢女来。

我诚惶诚恐的问回家看望我这孤寡老人的小天玑:“陛下这是赏赐我吗?”

小天玑说:“应该不是吧。”

我问:“怎么说?”

“真要犒赏你,赏钱便是,赏书赏画赏人赏田赏官做……这不是叫你干活吗?”

“干什么活。”

小天玑嘻嘻一笑道:“干小殿下那天说的活。”

你看看,连小天玑都明白,我这是摊上事了。

我不甘的踢一脚赏来的大件兵器,用以泄愤:“我只是想空些时间查案。怎么净给我添堵,烦死了,怎么办。”

小天玑摸摸鼻子道:“凉拌。”

十一月初七,我心不甘情不愿的拿着铺面房契去了城北,陛下给我的地段真是好,堪堪就在北市中央。就连算命师傅、看风水的瞎子见了,都要夸一句真是日进斗金的风水宝地。

然,我看着那十连店面却有些头大,开店不是我的强项,在我的记忆中那是媛媛姐干的活。

想着母债子偿,不,是子承母业。我厚着脸皮登门去求小殿下赏我一个能算账的,说辞我都想好了,就哭诉一番现下我孤家寡人一个,可怜无人可用,只怕是大业未成竟先累死。

但是我登门还未来得及哭上一哭,先是小殿下一个噗通,吓的我直接夭了寿。“您要我命就直说,这可使不得。”我哀嚎着一个滑跪,与她来了个夫妻对拜。

苏苏埋头自责道:“都怪我自负,在皇祖母面前说那些言论,这下可好,害的师姐到处受累。”

我道是什么大事,松一口气往地上一坐,想了想说:“那您赏我个账房先生可还行?给我个厉害的账房,这事就抹平了,够仗义吧。”

于是苏苏大手一挥,送上了十位门客,解我忧愁。

我浩浩荡荡的带着我那数十婢女,十几侍卫、十几门客,搬着几十箱金银珠宝往我那十间店铺门口一站,清清嗓子:“给我上。”

店里头便叮叮当当火热开了场,我穿着赏赐的官服往大街中央那么一站,吆喝了开:“月末开店前,诚招学徒伙计账房跑堂的,男女不限。钱我有的是,吃喝多的很,就一句话、有钱。”

我阔绰的满场子撒铜板碎银,见大家捡的不亦乐乎,我总算也是体会了一把土豪的快乐。

撒钱的效果奇好,十一月二十日,我那十家店铺开业时,来了不少人应聘。

竟也是盛况空前,大排长龙。

我心中对这些店面早有盘算:分别是玉器行、武器行、书屋、成衣店、茶楼与乐器坊。

今日现面玉器行的老师傅们。

因为财大气粗,工钱高。所以来了城内许多老师傅。

李师傅讲自己世代学玉,二十年刀工,手法出神入化;闭着眼就能掏一桌玉器。我拿来布条让他蒙着眼给我雕一个,结果马失前蹄老师傅伤了手。

王师傅讲自己跟玉器打交道二十五年,撸起袖子伸出指头敲着桌面,自信的告诉我,他听声音就知道是什么成色的玉石,我想了想也没为难他,只叫小天玑把峨眉送我那支玉镯子送来敲给他听。结果王师傅别说是成色,他连我敲的是翡翠还是玉都分不清。

赵师傅倒是有些真才实学,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只是脾气大得很架子大得很,规矩更是大。摸玉之前要焚香净手,要三叩九拜祖师爷,还要喝茶吃斋。我觉得自己不是请了个师傅是请了个祖宗。

小天玑将他们的名字一个个划去,贴着我耳边嚼舌根:“一个个都是爱吹嘘的牛皮大王,也不知道是什么坏习惯。”

我干咳一声,让她快请下一位进来。

小天玑却双手一摊,没了。

我抢过那册子一看,整十二名师傅,我竟是一个也没相中。这些人惯是没用的,气的我吹胡子瞪眼睛,扯起门帘往外冲,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人。

我捂着胸口急忙道歉:“不好意思。”

那女子摆摆手,自己站起来。却一把拦住我不让我走,我问:“您还有何贵干?”

她安安静静的,只从怀里摸出一个绞丝玉镯递给我看。

我大喜过望,抢过去:“你做的?”

她点头。

那绞丝玉镯精致小巧,对着太阳仔细观赏上面还有人物雕花,不断变化,像是一部连环画,真是漂亮的让我心动。

我连连点头,她见我满意,这才敢开口道:“我家是做玉的,前几年家道中落,但我手艺还在。今日路过这,见有招工,我实在没了办法,就想来试试,嗯……我也念过些书能识文断字,只是不知道您家掌柜肯不肯收。”

我对着太阳看那手镯,越看越是欢喜:“收,为什么不收?”

她小声道:“毕竟我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的,多有伤风气。”

我笑:“那你为何不嫁人?”

她哑住,抿起嘴不说话了。

我想她兴许是是有顾虑的,便说道:“你只管说,我是这店的掌柜,不必担心。”

她抬头说:“我喜欢玉雕,是真的很喜欢,我想做受人尊敬的玉雕师,但是嫁人相夫教子就得放弃,我爹爹说我是极有天赋的,可惜不是个男孩。我本也想认命了。”

“可是我看到了南宫将军和姚太傅,他们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也想试试。”

我这才仔细去看了她。

她看上去瘦瘦小小,目光也怯生生的。不说话的时候站在那里,便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像极了十五岁时的小哑巴。

那般柔弱却又坚毅。

“叫什么。”

“温卿卿。”

我皱眉,又一笑,我想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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