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衡二十四年 九月初七(农历七月廿三) 白露 酷暑难耐
我不明白,明明媛媛姐将皇帝恨之入骨,可为何最后竟与他死在了一处。
安茜姐倒是真看开了,她说可能这就叫——爱情。
一种让人要死要活的,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碰的起的,碰了就要付出代价的东西。
没几天,太后因先帝自戕受打击重病不起得消息疯传梁都。
齐王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堵不住吃瓜群众的悠悠众口,他不好在此时轻举妄动,所以只能在九五之尊的宝座下停了脚步,代行帝位之职,掌管着梁都大小事宜。
至于那些个前朝旧臣,皆碍于民间闲言碎语,又怕被同僚诟病攀附新主,故而也无人敢带头前来认主。
齐王知道这些老骨头其实无意跟他对着干,只是谁也不敢第一个发声,装着风骨,端着忠君的名头,都还等着太后发话。
前些日子,有幕僚建议,也不必要是非要太后这一认可,只要拿到传国玉玺得了钦天监的首肯,那便也算是名正言顺。
可奇怪的是,他翻遍了整个皇宫也没有找到玉玺。钦天监首也莫名消失不见踪迹。
没有玉玺,没有太后,也没有钦天监。就算他当上皇帝,怕也是会被后世戳脊梁骨到直不起腰。史书上留下篡位的绝佳骂名。
这世间,人言最可畏。
齐王想,他已经忍耐了这么多年,不缺这一时片刻。
于是他又派了更多的大夫去医治太后,转头又送了一堆人参雪莲给她当饭吃。
转头为了得民心,他又将原本驻扎在城内的兵将全数移至梁都城外百里外。
这样才暂时堵住了悠悠众口。
就这样挨到了九月中,太后总算能下地了。
不等齐王去宣,倒是太后亲自派了人来知会齐王,对齐王说是自己大病一场,也想通了许多,看透生死。
让他以自己的名义邀了大大小小的前朝旧官全部于明日上朝,太后原话是:“哀家会昭告天下的。”
齐王等的太久,大喜过望;这便立即按照她意去做了。
九月初九,午后阳光极好。我和晚舞前脚刚把被子抱出来晒,后脚便听见南宫长史的声音,她从那荒废已久的茶叶架子上跳下来,她问:“金莲呢?”
晚舞指了指厨房。
南宫长史抱拳行礼,这便奔着厨房去了;晚舞将头凑过来好奇道:“头一次啊,不是寻别人,是找咱们金莲。这里头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门门道道。”
我心下亦如她想,只是不愿过度揣度南宫长史。便打住晚舞八卦上脑:“莫要将他人想的都那么坏。”晚舞也不辩驳,只是眼珠子一转,揽住我脖子:“走,听墙角去。”
我嘴上说着不愿,但是身体却诚实的很,半推半就的就随着她去了,晚舞是个听墙角的老手,十分熟悉的拉着我蹲下,在窗户下慢慢挪动,厨房半掩着,里面只偶尔听到几声呼吸声。
晚舞窸窸窣窣说道:“该不是没说话,在写吧?”我点点头,小声道:“这不是没可能。”
又过了一会,还是没什么动静,最后只听到一句:“那就拜托金莲姑娘了。”
南宫长史忽笑道:“我习武多年,耳朵一向机警。你俩别躲了。”晚舞背部僵直,她一见事情败露就立马跑的比兔子还快,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好跑的,横竖南宫也不会因为我偷听就灭口吧,于是我大方站起来,摸头傻笑道:“嘿嘿,不能算是偷听,你们话都没讲。”
南宫长史看着我笑道:“好,不算偷听……晚舞她跑了?那你带我去见姚卜吧,我还有事要与她说。”
我应声,准备带她去找姚大家,回眸瞄了眼还端坐在那儿的金莲,见她愁眉锁眼,一副心事重重,便问道:“金莲?你还好吧?”金莲温柔的抬头看我,笑着摇摇头,她比划道:“没事,只是在想着雕个棘手的小物件,你们去吧。”
我木然轻轻“哦”了一声,这才回头面向南宫,替金莲鸣不平道:“工钱可得给够。我们金莲的手艺那可是一绝。”
南宫背着手继续笑:“好,只多不少。”闻言,我这才欢喜,随她去寻了姚大家。
姚大家这几日蜷缩在屋里整理陈年书卷,准备让它们重见天日,沐一沐日光。
南宫叩门问道:“姚大家这是在晒书?需要我帮忙吗?”姚大家只着了件淡色薄中衣,随便用粗桃木簪挽了个发髻。她抬头看南宫一眼,悠悠道:“好啊,正愁搬不动呢。”
南宫不二话,挽起袖子就干,我也不好闲着,亦只好绑了袖口,一同搬起书来。南宫低身捡起脚边一摞起灰的书卷翻起来:“这不是之前婉儿姐收集的那些东西吗?”
姚大家点头:“是,等你来取很久了。”
南宫侧身,向姚大家投来赞叹的目光:“知我者,姚卜是也。”姚大家却摇头道:“不,我不知道你。”
姚大家将一大堆笔筒抱起,提裙往外走去,她道:“太后病倒多日,是在等大军集结压境吧?”
姚大家将洗净的笔筒一一在回廊下整齐排开,她对着站在身后的南宫道:“太后视我们命如草芥,我尚且能找些托辞说与自己听,可是你的狠厉,确实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南宫。”
南宫面色如常,她弯腰搬起一摞书,出门去一本一本在太阳下摊开,她回头问:“剩下的都晒吗?”
姚大家眼神冷了起来,她哼一声索性拉我坐在了回廊边,使唤着她:“有,多的是,婉儿姐那屋里的,思思屋子里的,还有小寡妇,大家的,都给我晒了去。”
于是,这一下午整个院子便只见着南宫额哼次哼的搬书,她累的满头大汗,但是姚大家不喊停,她也就一直干着。
我托着腮,脑袋飞速旋转,思索着姚大家是为何生气。姚大家看我一眼便如同我肚子里的蛔虫,她说:“想问就问。”
我从善如流,立刻问“为什么?”
姚大家答:“南宫长史就是个白眼狼,她帮了太后诱使齐王发兵……你忘了,是她在婉儿坟前跟你们讲……”
我不愿再听,伸手捂住姚大家的嘴。我问:“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你还不赶她走?只是撒气?”
姚大家愣了愣。
我诚挚道:“因为你知道这步棋走的好,是对的。只是作为思思姐的朋友你接受不了。”
姚大家看我的眼睛里有了赞赏二字:“朗月长大了。”她想摸摸我的头,却被我躲开,我起身道:“没长大,接受不了。”
姚大家急切道:“不是的,我只是气自己当时沉浸在婉儿逝去的悲伤中,若我能早点明白太后的意思,大可我去,其实谁死都无所谓,若想成功,必然是会有牺牲的。”
我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姚大家起身来拦我,她抓我手继续道:“南宫这次是来拿这些年收集的朝中大臣们罪状书的,太后就要功成,以后不会再有女孩子十三岁还念不起书,家中无钱就被卖去换钱,也不会再有无状的罪名加身被泅河,或者生下来就被掐死了……”
“我们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就算现在看不到结果,但是只要坚持下去,也有人能替我看到,就像太阳的光,虽然无法及时照耀每一个黑暗的角落,但燃烧的温度总会包裹每一个向往光明的人。”
她挡住我的去路。投下一小片阴影折在了回廊深处。
“思思的死是有价值的。你难道不想看看嘛?”姚大家击中了我的软肋,成年之后,我一直默许自己留在这里。也许不是因为讨口饭吃,不是为了活下去。
只是我到底还是想亲自看一眼,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他们说的那个桃花源,那个女人也能夜间行街,上街做生意,考科举,不会生下来就被掐死,不会饱受欺凌一生囚在四方天。是的,是我的痴心妄想在纵容自己无限的放大“我想”二字。我被自己疯狂的想法所震惊,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为此惨死的思思姐。
姚大家眼角发红:“这已经是,最小的代价。”
午后的光跑的飞快,须臾片刻就没了下来,热气慢慢散去。我浑身的燥热也退了三尺,一阵微风拂过。我背心竟然有些凉,我捏紧拳头,定睛看着姚大家,接着我听见自己说了:“我想。”
姚大家笑了。
是夜,南宫将我和姚大家乔装成了她随侍的宫女,带着下午整理好的一车书卷将我们埋了个三尺不见,这才明晃晃的驾车进了宫。
南宫的脸比令牌更好使,除去被拦下检查停滞过一次,之后便一路通畅。
我闷在书堆里太久,有些气短,便悄悄抬起一角帘子透风,此时夜深,只偶尔有侍卫巡夜,除此之外并无他人。
过了几个门后,我便大着胆子将帘子又拉高了些,想让里面的姚大家也能透口气。姚大家谨慎,小声道:“别拉太高。”
车子转弯,路过一处乌漆嘛黑的宫殿时忽然停了住,我正疑惑,便听南宫问我们道:“住在这的是北夜国远嫁的萧妃,萧妃你们还记得吗?”
这几年的时光太快,现下再听这个名字已经恍若隔世,我想了会才说:“太后开城门亲迎的那位?嘴皮子很厉害的那位?”
南宫跳下车,有几分敬服盯着那道门说道:“皇帝自缢那日,她穿白衣戴了白巾,提了北夜国皇帝赐的宝剑只身去救皇帝。只是听闻程胥媛随皇帝去了,这才作罢。”
她说:“既是两情相悦,也算圆满。”
我有些震撼,久久不语。
倒是姚大家先开口叹道:“是个忠义正直的女子,夫家内乱也没有让母国横插一脚得利,殃及天下百姓战乱。现在夫亡也不奔走,依旧愿意为了两国和平陷在水深火热的之中,是个有大义的女人。”
南宫将手里的包裹放在了萧妃宫门前:“那又如何,过了明日,还不知她何去何从。”
命运从来就是如此,不会因任何人善量改变。
夏夜的潮味随着风钻入鼻子里,我打了个激灵,来回看一眼,我道“停留太久怕是会让人起疑。”
姚大家亦是左右环顾一圈,这便敦促南宫道:“先走吧。”
我满心以为进宫一趟,自己必然可以见到太后娘娘,结果却只是在南宫的安排下忙活了一夜,我们三好不容易才在天亮上朝前将大臣们的折子换成了带进来的文书,忙完之时天将亮未亮,南宫马不停蹄拿起桌上佩剑拴在腰间,她摸一把额头汗,对姚大家说:“姚卜,待会会有内侍来传你们,穿绿衣腰挂红穗。你和小寡妇跟着那些同你们一样穿着的小宫女走便是。”
我累的腰酸背疼,便扶着椅背问她:“你呢?你去哪。”
南宫跃上床头,朝我笑了下,淡淡道:“杀人去。”
说完再一跃,没了踪影。
我一个激灵,问姚大家:“什么……杀人?”
姚大家镇定自若,重新整理手边折子:“你以为只凭这几本折子,那些大人就能点头?太后这一个月可不是白病的。”
我大胆猜测:“这是去带兵围城?”姚大家点头:“威逼利诱先,杀一儆百后。”
话刚落地,便有绿衣内侍带着宫女提灯来唤了,那内侍一脸着急的捧着灯直哼哼:“哎哟哟,你俩还在干嘛?干嘛呢?耽误了早朝可是掉头的啊祖宗们,还不赶紧的?”
姚大家摁下我的头,谄媚的道歉,一个劲的行礼:“都是这丫头闹了肚子,对不住您,是是是。”
绿衣内侍着急的把我俩往外一推,门外的宫女一拥而进,三下五除二的就将我们昨夜准备好的文书一摞一摞放进了盘里,然后迅速列了队,我和姚大家便学着他们的样子端起盘子,一路恭顺的小碎步跟在后面,行至偏殿,被侍卫例行搜身检查后,便等候在上朝的偏殿侧了。
我不知,书里的那些大人们,那些一个决定就掌控世间百姓生死的大人们是如何模样。我好奇,我想知道;但又不敢抬头。
朝日初升,接着是冗长无味的撞钟,觐见声。我的耳边是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的一众大臣说着的恭维话达及耳畔,慢慢聚齐填满了整个正殿。
最后,是我许久没见到的齐王的笑声。
我手紧了紧,指甲将木质盘扣出了月牙痕迹。我深呼吸来压制住一腔上扬的怒气。
姚大家轻轻咳了两下,小宫女们向我们看来,我头一低。这才平静了下来。
齐王的笑声伴随着一声声冷哼。我听见有人道:“齐王陛下,咱们可是看在太后娘娘的意思才来的,敢问一句,太后娘娘何在?”
“莫不是齐王打着太后娘娘的旗帜,哄骗我们这一众?”
“老夫们可是只听太后娘娘的话。”
在一片闹哄哄的正殿中,齐王大笑道:“莫急莫急。”
听闻此言,底下倒是迅速的静了,不难猜大家定是已经暗自认为太后已经默认了齐王称帝,这便有人出来开口打圆场:“太后娘娘定是才恢复,凤体还欠安,诸位大人咱们就在耐心侯上片刻。”
此刻日光大盛,印在琉璃瓦上,又慢慢减弱转到房梁,金光已转淡,橘色的光辉又从正殿的地面移去了门前。门前侍卫额角渗出薄汗,脚边的橘猫将毛舔了数遍,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女主角不曾登台。
晌午将至。
齐王到底沉不住气了,他唤人怒道:“她又搞什么幺蛾子?赶紧给本王将人弄过来!”
那侍卫低声下气,回道:“太后早早的就出了阜阳殿,只是停步在御花园便不肯动了。”齐王看着底下的大臣,一个个眼神毒辣的盯着他,只能忍住怒气,呵斥道:“她说不动就不动?给我去……”
齐王狠话讲到一半,戛然而止。
“是太后娘娘!!”
正殿前的光晕包裹着一个女性的身影,温柔又朦胧不清。太后扶着嬷嬷的手往前走几步,渐渐脱离了光晕,模样清晰了起来。
她今日着的是最隆重的正红金丝凤披,戴着巨大的金冠,背后那一团红火,像是一个巨大的翅膀笼罩着她。太后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所有目光投射聚焦,太后迎着各式各样的目光走来,一步一步,坚定之余多了几分慵懒。
太后松开了嬷嬷搀扶她的手,踏进殿后,这便立即有人跪了,山呼着:“太后娘娘千岁。”
一呼百应。
齐王在御道座位上眯起了眼睛,他见太后脸色红润,笑道:“太后娘娘恢复的不错。”
太后站在御道下,微微抬头凝视齐王,亦笑道:“……托齐王福罢了。”
接着她回身,双手平举:“诸位卿家平身。”
太后来回看人群一眼,又道:“人没到齐。”
齐王慢悠悠回她:“南宫长安抱病。”
太后点头,旋即道:“今日哀家出现在这,相信诸位卿家都心知肚明是为何,既然各位卿家还认我这太后之言,那不知接下来哀家说的话诸卿家可是成是服从?”
有人道:“臣等,只信娘娘。”
宣老带头出列道:“娘娘,如今我等只请您诏告天下。”
太后意味不明的笑道:“好,请诏……”言毕,偏殿走上一人,正是称病抱恙的南宫长安。
齐王眼皮一跳,暗叫不对。他转头示意一旁的侍卫上步拦住南宫。
可南宫长安只一个反身便轻易绕过了侍卫擒拿,将诏书递到了太后手上。
太后拿起南宫长安呈上的诏书,丝毫不作犹豫,对着群臣悠悠念道:“”
太后将诏书啪的全部打开,举过头顶,指着齐王,振聋发聩:“齐恒,你迫害百姓,私屯兵马,杀兄篡位,做尽天下害事,有何脸面站在这?哀家今日不除你天地不容!枉对先帝!”
诸位大臣倒吸一口凉气。
那圣旨上赫然是先帝遗书。
“齐恒,这可是前朝圣旨,你名不正言不顺,是为逆反!是为逆贼!”
齐王不曾想太后竟出尔反尔,顷刻间被打成谋反之罪,顿时气血上涌:“来人!将这个满口胡言的疯妇拖下去。”
太后静默不语,只是泰然自若的看着他。
一日中,晌午为太阳最烈。光亮如极昼刺的人睁不开眼,热浪扑面而来,连风都静止不动,死沉。
齐王大唤:“给我拖下去!”
依旧无人答。
忽然一句“齐王不必再唤!”陡然划破寂静。
大殿外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人。一身血色提剑进场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前朝太子妃南宫长史与原本应驻扎边疆的侯亭。
四方城门骤然被闯开,无数黑压压的兵马如惊涛拍岸,刀剑之声瞬间逼近大殿。大人们三五成群向后散去,躲至柱子后,乱作一团。
南宫长史单手拖着一具尸体摔在朝堂中央,她那把滴血长剑指御道之上,朗声道:“齐恒,你的大军早被我们围在了城外,如今梁都内全是太后娘娘的亲兵,你已然孤家寡人,束手就擒吧!”
齐恒难以置信,他站起身,发狂的喊:“来人!给本王杀了她!”
太后道:“擒齐恒者,升三级!”
齐恒拍案大吼一声,震得人心头一颤,他红眼道:“你早就算好了,你算好了!”
言闭,他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拔出手边佩剑,直击太后。
南宫长史心惊,在一片混乱中,一个身影却更快,只一眨眼间便近身齐王面门,齐王一个后退将身侧一大人提来挡,那身影却以一个刁钻角度窜至齐王身后,一刀架在了他脖上。
只消片刻,门外兵将便合围上来,将太后护在了一处。
偏殿也早已被黑甲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宫女侍卫跪了一地。
姚大家的脚步向前迈了半步,又停了住。只一眼我也能认出,那一刀制住齐恒的不是别人。正是好久不见的白朴姬。
我不敢开口,只是慌乱不已的看向姚大家,姚大家轻轻摇头,让我不要轻举妄动。
白朴姬抵住齐王的脖子,左手抽出腰间短匕,接着手起刀落,一刀扎在齐王肩窝处,齐王闷哼一声,她又一刀扎了左腰,齐王立即单膝跪地不起。
太后缓缓走过去。低头附在他耳边,想了想说:“谁坐这位置才合适?当然……是我。”
齐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白朴姬却不等他开口,下一秒便以极快速度短剑抹脖刨心,血溅当堂,接着又是一刀下去,顷刻头颅点地。
杀人的是白莲花,我便能壮着胆子硬着头皮从门缝朝那滩血看去,齐王的头骨被抓在白朴姬手里,眼睛尚未合上。
我脸色一白。
果不其然同我一样害怕的还有那些文弱的大人们,不少人早已吓晕过去。
太后的衣巾沾了血,她抖抖下摆,给齐王合了眼,说了句“安葬他。”
接着整理好衣领站定,那一身红衣,手染鲜血。活脱脱像是地狱罗刹。
捏着玉笏瑟缩在一旁宣老,紧紧捂住胸口,上前一步哆哆嗦嗦说道:“太,太后娘娘深明大义,处置了此逆贼,可此处毕竟是朝堂,是否还请您解兵,退至宫外。”
太后看向宣老,不轻不重的哼了一下。
那黑色的眼珠子像是藏了一团火,忽然燃烧,变的嗜血起来。
太后反问:“为何要退兵?”
众人一愣。
“宣阁老,宫外的铁骑不是为他齐恒准备的……是为各位大人准备的啊。”闻言,剩下未晕过去的大臣又倒下几位。
正殿肃穆,太后提起红色裙摆,扶着南宫长史的手,一步一步走到最高处的案几边。
众目睽睽下,嬷嬷伸手摘下了代表着太后身份的金色凤冠。
南宫长史端起了面前的帝王十二珠帘,跪在太后面前。高举过了自己的头顶。
十月现艳阳高照,八月飘鹅毛大雪。众人脸色大变,犹如天降刀子,晴天霹雳一般。
宣氏吓得不轻,面色白的比知道齐恒夺位更甚。
他与礼部尚书几乎是同时颤颤巍巍出列,话都要说不清楚:“老,老臣历经数朝,绝不能容许此等乱了朝纲人伦发生!就算是拼了老命,今日也不能,绝不能任由此事发生,发生!”
礼部尚书双眼发黑,摸着额角渗出的汗“牝鸡司晨,是为举国之哀!此行径又比那谋朝篡位的齐王过之不及!”
他们不怕换一个人,哪怕换十个人坐在上头都行,但是这个人决不能是一个女人。绝不能!
太后岂会不知?
她懒得与他们争口舌,只是于案前抚掌大笑:“关门!”
太后扶起南宫长史,于众人面前狠狠道:“宣阁老,你与礼部上上下下勾结王室宗亲数十年有余,买卖官位,甚不惜串通考官掉包状元卷,收的银子怕是能塞满两个国库!可谓是一手遮天。不知礼部尚书大人行事时,可曾想过举国之哀一词?”
宣老惊诧,直直愣在原地说:“你你你!”。
太后笑了一下,继续又厉声指向吏部道:“吏部侍郎……你倒是不曾贪过,只是个滥用职权的一把好手,将自家犯了死罪的亲友用死囚掉包……那死囚却是个被丈夫欺负,失手杀夫可怜妇人。大衡二十三年初,你流放自家死对头,在路上不施粥饭,活活饿死他们,这里头还有数十人是不到十岁的孩童……吏部大人,心够狠。是能成大事之人呐。”
吏部侍郎身躯一震,拿着玉笏的手猛抖如篩糠。
狂风暴雨如注,岂会在一瞬间而已?太后停不下来了,她转头一甩大袖“兵部。呵呵,我大衡有今时今日,可亏不得你兵部的作为,别国都以为我大衡兵强马壮,梁都是那铁铸铜造。可实则却是你缩减开支中饱私囊,害得将士们用的破铜烂铁,吃的是清粥米汤,根本无法御敌,你好大的胆子!”
太后怒将手边的琉璃玉盏殿前一摔,石破天惊,四分五裂。
茶盏碎了一地。
几位被点名的大人倒吸一口凉气,可宣老不愧是元老,他镇定道:“娘娘,不能凭借你一张嘴便可造谣惑众!”
吏部侍郎立刻跟风,呵斥道:“一派胡言,娘娘您这是在造谣。混淆视听,臣绝不能看着你诽谤朝廷命官,乱了纲纪!”
我看着太后,明知道她有万全的准备,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用不着我操空心,可我的手心还是出了一丝冷汗。
太后施施然道:“轮不到你们来说教哀家,哀家知道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可若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哀家又怎敢轻易站在这?”
朝堂迅速再一次冷了下来,太后缓步行至中央,长长的红衣从皇位上摇曳而下,就像是一幅赤色丹青画。慢慢拉开卷轴铺陈在众人眼前,露出了真容。
太后涂满丹药的双手举至耳畔,用力相击,我与姚大家对视一眼。跟随着侧门的宫人一行被扶着站起身,鱼贯而入。
我们端着厚厚的木盘,上面是我们连夜更换过的一摞摞册子。粉色宫装的女子们一一在各位大臣面前矮身跪下,将手中的木盘高举过头顶。
太后铿锵道:“诸位大人从穿上这一身朝服开始!从为我大衡行的汗马功劳开始!那一言一行便被一字不漏的记录在册,还有“那些人”,“那些物”,哀家都替各位收着呢!”
两个证字,她都没有发出音,只做了口型。
但足够了。
果不其然,所有人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很是精彩。在铁证面前他们再叫嚣不出,只能将矛头对准了其他,准备拼的个鱼死网破。
太后冷冷的看着他们濒死的挣扎。
“太后娘娘,吾等敬您三分,不要以为我等便能任由您拿捏,娘娘一介妇人又怎知朝堂之事。”
“女子不得干政,这是天理王法!还请娘娘自重,莫要违背祖宗法纪。”
祖宗法纪?
你要是提这个,那便好说了。
她大声问:“钦天监首何在?”
“臣,在。”
应声而入的是消失不见的钦天监首。他一身青衣,身后跟着的竟是屏翠山君仪。
钦天监首是个极其神秘的官职,世代承袭,不受皇庭管束。极少插手朝堂之事,只重大节日或者天有异象,皇子降生等才会出现。
今日现身,倒是真让众人惊了一惊。
钦天监首也不废话,只是向太后行了跪拜礼,喊了“陛下。”
所有人都慌神了,还有人想说什么。
钦天监首却抢先开口道:“大衡二十年九月。紫薇星移位,天生异象,有女当为天下之主矣,天宫移位不兴大横,难离不思,唯明方昌。随即屏翠山等九九八十一座寺庙道观齐齐飞出异鸟,大钟长鸣。若有违背天意者,便会引来无端祸事,轻则一人丧命,重则连累亲友。”
“此乃天意!”
一句天意将将震的人说不出话来。
南宫长安见状,再下一记猛药,她随手将身侧宫女手中的册子拉来扔在众人面前:“这些册子可不仅是罪状呢……还有诸位大人九族族谱……”
那展开的册子赫然罗列着礼部尚书的家眷。
话说及此,还有几人胆敢出声。
“一朝天子一朝臣。朕和齐王不同,是天定之人,朕行的是正道,是天道,诸位爱卿,莫不是还想跟天斗?”
太后说完,南宫长安一把推开殿门,六门齐开,天光乍破进,门外伫立着黑压压的甲卫齐刷刷拔出剑,寒光阵阵印在暗色的地面。
发出来自地府的威胁。
太后道:“大衡人才众多,其实朕不介意,换一批人站在这。”
宣氏目如死水,十指攥着袖口,仿佛握着救命的稻草。
他颤抖着闭上双眼,苍老的声音嘶哑:“今日,天下既定……吾等便应顺应天意……尊侯氏为主,吾皇……”
“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堤决于一石,长城毁于一砖。一旦有人带头,接着便是潮水一般的匍匐声。
太后三五并做一步,提起裙摆垮过所有诚服者,坐在了最高处,亲手戴上了那十二珠帘,她的心因为兴奋而狂跳,她的手亦在微微发抖。
多年夙愿一朝偿,是这种感觉。
她努力抑制住心头生长的欲望,疯长的各种情绪,只是抬起了右手,微微颤抖的扶在龙头椅上,古井无波的说道:“众爱卿,平身。”
“改国号永平,立先帝之女三公主为皇太女,百年后承袭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