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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胜者与败者(1 / 1)


楚国此次惨败。探究其因,该归咎于令尹襄瓦的急功好利,无视沈司马的详密战术,欲独居战功,率性而战。此事在此自不必多言。盖楚军如依沈司马计议而战,或输,或赢,楚国料也不至于社稷陵墓皆被吴军所辱。况且,当初囊瓦如与沈司马会战吴军,吴军或许会请降,但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囊瓦的失策,竟把楚国大好江山断送了。

话说沈司马自与囊瓦分路而行后,率三万兵马,朝淮水而去,拟欲绕至吴军后部,与据守汉水的囊瓦,来个前后夹击,攻得吴军措手不及,岂料正当他踌躇满志,胜算在握之一哨马飞赶前来报道:

“囊瓦将军未依约布阵,独力夜袭吴军,一连惨败,节节败退,此刻,楚都亦为吴军所攻占矣。”

沈司马闻言,痛心疾首,几至昏厥。

“此话属实?囊瓦单独攻击,楚都已不保?”

“是的,楚都已陷入敌手。”

“连都城都陷入敌手?”

“小的亲眼看到吴军大队攻入都城,我尽速赶来禀报将军,此事确属千真万确。”

沈司马一心牵系楚王安危,忙追问道:

“都城已陷,楚王如何?”

“此事小的不知情,可是敌军攻入之时,大王尚留在号内,此刻生死不详,也许大王被敌军所杀,也许被切生擒......。

“什么?大王战死?为吴军所擒?”

沈司马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捶胸顿足,哀泣道:

“大王如遭不测,今日我为谁而战?”

但是此刻悲伤无用,沈司马笃定地说:

“大王如被吴军所擒,未将赴汤蹈火,誓必敦出大王。”

沈司马召集部众,准备进攻都城,解救楚王。

此时,落荒逃离都城之楚军残将,仓促逃到淮水,投靠沈司马。

沈司马急切问道:

“都城已陷,此事当真?”

武将们皆赧颜低头,答道:

“都城已被吴军攻陷。”

“那么,大王安危如何?”

武将们各自逃难,未曾注意大王动向,尽是支吾其词,无言以对。

沈司马愤愤地喝骂道:

“什么?为人臣子,未能戮力保驾,私自苟延残喘,置大王于不顾,何忠诚之有?”

逃难武将中,突有一人,冲口说道:

“大王若是活着,我们怎会私自逃离? 大王实已为吴军所杀矣。”

当然,此人所言并非实情,但兵荒马乱之际,楚王本是凶多吉少。沈司马爱国心切,竟信以为真,沉痛地哭泣道:

“大王战死,此事当真?”

“是的,我亲眼目睹大王死于吴军手下。”

沈司马闻言,悲恸异常,悲叹道:

“假如大王被擒,本将尚可决一死战,救出大王。而今大王已死,我何面目苟活?唉!上天何苦如此对待楚国?”

沈司马语毕,怒视左右武将,喝叱道:

“我不想见到你们,赶快从我面前退去吧!”

败将们仓惶退下。沈司马仰天长叹后,向北正襟危坐,自背后缓缓拔出利剑,沉静地,剑尖抵着喉部说道:

“大王,微臣未尽职守,大王明鉴微臣忠诚不二之心。”

沈司马说完此话,神色肃穆,断然自决。

将士们万万没想到,沈司马就此自刎,感叹沈司马忠贞爱国,大气凛然,尽皆肃然起敬。

可是群将无首,沈司马一死,部将骚动,三万兵马,顿成孤军。

沈司马被这不实的消息所害,三万兵马,内讧骚动,正不知如何是好。此时,有一惊人消息来报,都城守将之一的申包胥派遣一武将正朝北方赶来。

“大王现在正朝陨城避难而去,我奉命来此召集沈司马将军,移师到陨城,捍卫大王。”

武将一说完,沈司马部下皆骇然不语,有人道:

“沈司马乍闻大王战死,悲恸自刎而死,今又说,大王正往陨城避难,此事究竟是何原因?”

受命的武将,一听沈司马自刎而死,惊骇之下,愤怒地说:

“谁散布谣言?真是危言耸听,此人必是敌方奸细,尽速将他揪出立斩。”

兵士们立刻传令下去,然而此人早已逃逸无踪了。

“想起沈司马悲愤自决,非将此人碎尸万段,难消大家心头之恨。但是此刻国事为要,不宜在此拖延,我们必得尽速赶往陨城,保护大王。”

于是三万兵马,往陨城赶去。

另一方面,楚昭王都城已陷,正欲逃往陨城。楚王以一养尊处优贵王之身,历经此一变乱,后有追兵,而前途茫然,其路途之艰困险恶,实难以形容。

从楚都到陨城,中途必经淮水。当晚,楚王于渡河抵云梦泽时,将船泊靠子苇草丛中,就地安歇。

正当楚王酣然欲睡之时,突然四面八方人潮蜂拥而来,为数不下四、五百名,此乃盗贼下山抢夺物财。

强盗首领如虎般自船头扑跳而下,举枪欲刺楚王。楚王一惊,目瞪口呆,正不知如何是好,所幸身旁大将孙由,机灵敏捷,忙一翻身,挡住长枪,呀然一声,应声倒地,保住楚王一命。

混乱危急中,楚王慌忙跳入水中,侥幸活命。

但是船上所置金银财宝尽被盗贼搜刮一空。

楚王与其余部将继续赶路,突然,楚王勒马止步,神色哀伤。

“大王,发生什么事?”

楚王悠悠地说:

“季华公主尚留在船上,这事该如何是好?季华公主是母后最为宠爱的幺女,寡人将她留在船上,何能心安?”

但是船已被盗贼所夺,纵使回头,实也无济于事。

于是,楚王对部下说道:

“可有人自愿前去解救季华公主?”

下大夫钟建不忍见楚王忧心挂虑,于是趋前,自告奋勇说:

“我这就去救季华公主。”

楚王一听,大喜道:

“如果你救出季华公主,此番恩情。寡人终生难忘。”

话虽如此,然茫茫人海,要想搭救季华公主谈何容易,加上楚军落难,兵力不济,更是难上加难。

至于钟建本人,亦是一时意气,既无目标,也无妙策。只因话已出口,又不忍见楚王如此伤痛,所以决定甘冒一死,解救季华公主。

钟建暗自拟想,船内骚乱之时,也许季华公主趁机脱逃上岸也不一定,况且公主伶俐聪明,很可能已经脱逃。

如此一想,钟建稍感心安,于是到渡船口去,向着黑暗草丛呼喊道:

“公主,公主,季华公主,你在哪里?”

这种解救方法,看似可笑,然而,说巧不巧,奇迹就这么发生了。

钟建于渡船口,来回探视,不住喊道:

“公主,公主,季华公主,你在哪里?”

突然,瞧见不远处,有一人影闪动。

钟建一见此景,内心萌生希望,趋前喊道:

“公主,你到底在哪里?快出来吧,大王忧心如焚,你快出来吧!”

黑暗的草丛中,发出女性温柔的声音颤抖地说:

“我,季华公主在此,来人是谁?”

一听这话,钟建喜出望外,赶忙跑入草丛中,只见季华公主,全身沾满污泥,蹲坐在泥泞中,全身因害怕而不住抖动。

“公主,我是下大夫钟建,特奉大王之命,前来救公主,请尽速与我回去见大王吧!”

原来季华公主一见盗贼来袭,慌忙跳到泥沼地,躲入草丛中,没想到,钟建毫无原由的推测,竟与事实相吻合,真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于是钟建带季华回去见楚王。两人相见,相拥而泣,百感交集。

楚王一行人,继续赶路,朝陨城而去。然而败者之路,其艰辛凄凉,实在无法言喻。

连夜赶路,饥饿困顿,行至岔路时,蓦然,前路尘土飞扬,看似万马奔驰,如疾风般前来。

楚王一行人,早已狼狈不堪,见此情景,心慌意乱,既无力抵抗,只得没入林中,暂行躲藏。

楚王心力交瘁,暗自寻思道:

“难道此地为我末路?”

然而,来人一看,竟是楚军。

年轻武将下马,趋前谒见楚王,禀报说:

“大王,我们从淮水赶来,保驾大王。”

楚王惊魂未定,如梦初醒地说;

“保护寡人?你们隶属何将?”

“我们乃沈司马郭将,一听大王正朝陨城而行,特赶来此,与大王会合,听候差遣。”

楚王环视左右问道:

“沈司马何在?”

“禀报大王,沈司马一听大王战死,悲愤之下,已自刎而死。”

“嗯?此话当真?沈司马自刎身亡。”

楚王一听沈司马忠贞至此,不禁黯然神伤,泪如雨下。

“唉!贤哉沈司马,寡人愚钝,未曾重用沈司马,今日竟连国家都断送了。”

连日来,楚军交战失利,败将残兵,所剩无几,现在意外地,得到这三万兵马,楚王心灰意冷中,再度萌生希望。心想只要抵达陨城后,吸取教训,整军经武,想要东山再起,仍是希望无穷。

可是祸不单行,楚军赶到陨城后,情况未如期望般顺利。

原来,楚平王曾杀害忠臣斗子旗,斗子旗有一子斗怀,此刻正驻军据守在陨城。斗怀得悉楚王将到,一心计划如何杀楚王报仇。

斗怀与楚将斗辛是堂兄弟。

斗辛随同楚王一抵陨城。当晚,斗怀即暗访斗辛,秘密地对他说道:

“大哥,楚平王无端杀害忠臣,我父亲死得不明不白,楚王乃是我杀父仇人,虽平王已不在人世,但我务必趁此机会杀他的儿子昭王,以报父仇。”

斗辛闻言,大声斥骂:

“王为父,臣为子,父杀子,以何名曰复仇?尤其此刻,楚王落难,杀君有悖仁义,灭亡宗庙社稷,断绝后嗣,有悖孝道;杀楚王,有悖人道,此番道理,希望你能彻悟,深思熟虑。”

斗怀闻言大感不悦,闷不吭声,愤然离去。

斗怀无礼之举动,使斗辛深信,斗怀想杀楚王的心意并没改变。

斗辛忧思难安,于是半夜谒见楚王进谏道,

“陨城乃弹丸之地,不适久居,且闻吴军即将攻来,故请大王尽速移驾,迁往隋城如何?”

斗辛只是说服大王移驾,对于斗怀的阴谋诡计讳而不言。

楚王终于采纳斗辛的意见,隔天即离开陨城,赶往隋城。

隋城之人,本忠于楚王,诚心接待楚王,听说楚都已被攻陷,纷纷从容归属,自愿为楚王而战,自练兵器,勤练武术,静待楚王号令征召。

楚王大为感动,心想,有朝一日,必能卷土重来,东山再起。

败者楚王的下场何等凄惨,而胜者吴王又是如何?

吴军攻陷郢州后,四处搜寻楚王,皆无消息。

数月后,始知楚王早已仓皇去国,逃至隋城。整军经武,深聚教训,以待来日大举反攻。

吴王阖庐据报后,即刻召请孙武共商对策。

“寡人正想亲自率兵,攻打隋城,必使楚王无喘息生机,免生后患,元帅可有异议?”

孙武沉思良久,语重心长地说道:

“隋城地处险阻,蛮族众多,今若大王带兵前去,不幸误闯蛮族,蛮族必群结袭吴。此蛮荒之区,实非大王亲征之地也。”

“但是,假以时日楚军日强,无异于纵虎归山。”

孙武再度沉思后说道:

“与其武力强攻,不如智取,收服民心归吴,方为上策。”

“施仁政使民归吴,如何能行?”

“依臣之见,先派遣密探,到敌阵散布消息,一来,替大名在隋城布恩施惠,宣扬大王德行,二来,安抚彼地百姓,使彼地民心归向吾王。待时机成熟后,召令悬赏,生擒楚王,赏以厚禄。此策必可行。”

“嗯!孙元帅果然高妙,就依你的办法行事。”

吴王随即如孙武所言,派遣密探千余名,潜入隋城。

这些密探个个机灵聪敏,一至隋城,即潜入官邸,任居行政要职。一方面对百姓施恩,收买人心,因公循私,不断宣扬吴王德政,以反间效果,使人民怀疑楚王。时日一久,隋城人民,除了忠贞老臣、乡野硕儒以外,年轻无识的人,几乎都被密探的甜言蜜语所惑,纷纷倾向吴国。

密探一见时机成熟,于是秘密传下告示。

“生擒楚王者,重赏黄金百两,吴王亲封显官。”

一传出去,隋城年轻人跃跃欲试。

“哎呀!我们去捉楚王,到吴国做官享乐去。”

“是啊!不然,像我们这等人,永无出头之日。”

隋城的年轻人,一搭一唱,半开玩笑地说着。

年老的有识之士,对楚王忠贞不二的老臣,都慨然说道:

“年轻人懵懂无知,只图眼前之利,背叛大王恩情,实在有悖仁义。”

老臣忧心忡忡地将民情反映给楚王知晓,并奏请楚王移往三百里外的深山避难。

楚王接受群臣谏言,动身前往深山避难。

钟建一方面派遣护卫至隋城,抓捕反叛分子。

另一方面,派奸细前往吴国,散布消息说:

“楚王于数日前,早逃往他国,怎么也不可能抓到楚王了。”

吴王阖庐听到这消息,喜形于色地说:

“楚王既已逃至国外,战争总该结束了。”

于是吴王将楚城官阙财宝、美女,尽数纳为己有。

然而吴王自感独享过意不去,于是颁下命令说:

“诸位将官,与寡人进退与共,忠贞之心,实令寡人感激涕泣,今既得胜,其功实为诸将之力,故楚国将官官邸,尽赠诸将所用,楚将美妾皆赠各位享受。”

自古以来,两国相战,必有一败,胜者趁机掳掠抢夺,乃战国间兵家常事。而今大王既已下令,群臣更加肆意横行。

王弟夫概占有令尹子西的爱妾及其官邸,大将伯嚭据令尹襄瓦家产,大将专毅拥有沈司马所有财富。

吴王与诸将,都沉溺在美女醇酒淫佚欢乐中,独有伍子胥一人俨然浊流中之清者,正为此事忧心如焚。

身在隋城的孙武,知道吴王逐渐贪享安乐,马上赶回郢州。

一看吴王与其他将官都奢华享乐,孙武痛心地说道:

“将军占楚将官邸,夺其爱妾,是何道理?”

“只因大王入楚官,据楚王爱妾为已有,故颁令:战争已结束,楚将因功论赏,各取所需,各得所爱。”

“此话怎战争何以结束??

孙武神色茫然,双眉紧蹙,陷入深思中......。

伍子胥见孙武这般神色,愕然问道:

“战事尚未结束?”

孙武缓缓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说道:

“何时结束?真正的战役,此刻才将展开,然而战事未了,大王与诸将却已松懈,淫佚享乐之举无异于利敌行为,如此一来,吴军何能获胜呢?”.

来伍子胥一时不解何为利敌行为。

“元帅所谓‘利敌行为’不知何意?”

孙武接着说:

“吴王闻楚王已远逃国外,一心以为战争已了。事实不然,楚王此刻正于离隋城三百里远之深山中,励精图治,整军经武,以其三万多之精兵,准备重振旗鼓。”

“哦?楚王于深山中,力图振作,此消息属实?”

伍子胥吃惊地问道。

孙武又一长叹后,悠悠地说:

“我军引以为忧的,绝非三万敌军,而是我方日益衰颓的士气。以武力攻敌,不难,收服据地民心,实难。盖欲服民心,必先克已欲,不据掠,不抢夺,使民安居乐业。而今吴王与诸将,竟于战事甫告休息之际,即私欲大动,任意胡为。此实为利敌行为,且危险万分。我本非吴国人,因缘际会参与此战,现在,我心百感交集,愧悔不已。”

“元帅,即刻进谏大王,晓以大义如何?”

孙武默然不语,摇摇头后说道:

“此刻请奏大王亦来不及了。随意进谏,必引起众将不满。”

孙武一直缄默不语。吴国有识之士对吴王的行径亦感到忧虑,这些年岁已近七十的忠贞老臣,包括唐仲节、姚元逢、邓季迁、申伯图、温稽皋等诸位大夫。不辞辛劳,以其老迈之躯,不远千里,跋涉来到郢州,进谏道:

“据臣所知,人兽之别,在于人守礼义尚廉耻......。”

吴王即时以手喝止道,

“大胆,竟敢如此与本王说话。你们此次自吴都赶来的目的,我已知道,在此不用多言,以免扫吾王兴致。”

自古忠言逆耳,群臣岂就此作罢,总得一吐为快,于是争相说道:

“大王,古言夫妇有别,乃人伦之本。楚国之亡,盖因平王好女色,故国政日乱,民心日离。如此一来,国家伦常纲纪无所依系。故请大王封锁楚国府库,尽速回都。”

已为楚国美姬所惑,沉溺酒色的吴王,对这番话怎会入耳?

“统统退下,谏者立斩。”

群臣再次跪拜,哭泣地进谏:

“大王,请三思,假如楚国人民知道妻妾被辱,必咬牙切齿,敌慨同仇。如此一来,大王十年心血,建立的江山,必将付诸东流。”

愤怒难抑的吴王早已厌倦大臣的逆耳之言,又闻十年心血付诸东流,更加愤怒。

“什么?危言耸听,汝等才真是希望国家灭亡的叛贼。”

沉溺酒色的吴王,早已听不进忠言,便下令道。

“来人啊!把老头们统统拖出去斩首。”

卫兵慌忙拖出老臣。可是老臣仍不罢休,频频回头请奏。

“老臣死亦无悔,恳请大王无论如何回吴都吧!只有如此,吴国才会长存。”

结果,五名老臣以叛逆罪被斩。

孙武听到这消息,仰天长叹。

“天子之行,顺天则昌,逆天则亡。吴国命运,已至穷途末路矣。昔日贤明的吴王,何以今日愚钝至此?”

想到这里,孙武顿感惘然,数年来辅佐吴王,常随吴王身侧,今日回顾,竟是虚空一场。

吴国自五位老臣进谏处斩后,无人敢再上奏,结果吴王更加放纵,终日酒池肉林,夜夜笙歌。

某日,吴王巡幸后殿,只见有一宫殿,大门紧闭,吴王颇感纳闷,不悦地问侍女:

“谁住此宫,何以本王驾到,不知开门迎接?”

侍女回答道:

“此乃楚王母后伯赢太后所居之处。”

吴王二听是伯赢太后,吃惊之下,怀疑地问:

“伯赢太后莫非昔称万古美人的秦国无祥公主?”

“是的。”

“无祥公主,仍留在此?”

“郢州为大王攻陷后,官妃尽逃逸,唯伯赢太后一人独留于此。”

吴王暗自寻思道:

“嗯!是无祥公主?想起无祥公主,本王早有意......。”

吴王遂令侍从开门。

吴王一入官殿,即见伯赢太后穿戴整齐,端坐于正殿上。

吴王缓缓向前趋近,但见伯赢太后双眼紧闭,仿佛无视吴王驾到。

吴王趁机细细端详伯赢太后的容貌。

伯赢太后虽已年近五十,然而优雅高贵,风韵犹存。肌肤细腻,几无皱纹,如同少女般光滑迷人。

吴王一见心仪已久的无祥公主端坐于前,姿容仪态如此迷人,不禁心猿意马,心想:

“楚国宫殿尚留有此美女,我怎没发现。”

吴王端立于伯赢太后面前,可是伯赢太后俨然无动于衷,紧闭的双眼,未曾正视吴王。

吴王再次趋向前去,对伯赢太后轻声说道:

“无祥公主,吾乃吴国大王,一位心仪公主已久的......”

伯赢太后木然不动,只是闭目沉思。

吴王心想,伯赢太后终究妇道人家,况且贵为王后怎能喜形于色,此乃半推半就之举罢了,于是微微一笑。

只觉她端坐于前,默然不语的神情,愈发吸引人,心想:

“此乃我最珍贵的战利品。”

吴王见伯赢太后不动声色,再次开口道:

“无祥公主,吾乃吴国大王,你难道不欢迎寡人吗?”

只见伯赢太后神色冷漠地说:

“哀家并非无祥公主,乃楚国伯赢太后。楚国虽亡,然宗庙社稷尚存于此,故独留官中。吴王若能了解宗社尊严,请尽速回驾。”

伯赢太后音色清亮,如玉般圆润。

吴王一听,纵声而笑。

“无祥公主,大王久闻你的美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更可贵的是,你不仅容貌美艳,心地良善,固守楚国宗庙社稷的情操,尤令人佩服。”

吴王对伯赢太后更加爱慕,不由自主地伸手拉住伯赢太后的玉手。瞬间,伯赢太后杏眼圆睁,目光锐利,怒视吴王,吴王只觉全身一震,犹如匕首刺入胸中一般。

吴王稍一回神,才惊觉到,原来伯赢太后正手执七首.指着吴王胸前,怒斥道:

“吴王听着,君有君威,王有王仪,汝身为君主,败德丧志,天下必乱。君主失德政,诸侯无志节,国必亡。古训夫妇之道乃人伦基本。今吴王灭人国,奸人妻,不谓失仪表,该谓何?以汝辈愚夫,何能胜任王君?今吴王若胆敢凌辱本后,必令血溅五步,而后自决。”

吴王身为国君,从未受过此等辱骂,只觉伯赢太后句句如针刺般,顿时情思全消,恼羞成怒地自付道:

“把这女人给杀了吧!”

正欲下令之时,暗中忽然浮现进谏处斩的五位老臣的身影,一时不知何以处置,只觉伯赢太后此番话与进谏老臣所说的意思如此相似。踌躇之下,心想:

“据闻女人作祟尤为麻烦,就让她活下去吧!”

吴王双眉紧蹙,满脸不悦,转身拂袖而去。

吴王为消心中之恨,回官后,更加肆意淫乐,沉榻美色。

次日,伍子胥向吴王奏道:

“臣追随大王,戮力战事,所向披靡。今日,楚都已为我军攻陷近把月,但是微臣尚有一心愿,未曾完成,颇为抱憾,祈愿大王赐臣完成此一心愿。”

吴王若有所思,而后悠悠地说。

“伍明辅的心情,为王了解。但平王已死,本王本拟生擒楚昭王,任伍明辅手刃之,然昭王早已潜逃国外,而今......,为王不知如何是好。”

伍子胥坚毅地摇摇头,断然地说:

“平王虽死,然其杀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此恨永难消除。”

“依你之意,打算如何?”

伍子胥拜伏说道:

“恳请大王准允,臣欲掘取平王陵墓,曝其尸首,再以手刃之。否则难报父兄悲惨冤死之仇恨。”

吴王乍闻此言,心中暗自惊叹道:

“伍子胥仇怨之深,凶恨至此,寡人竟浑然不知。”

然而此次伐楚,战功赫赫,吴王怎可拒绝功臣之请求,只好勉为其难地说道:

“如果伍大夫不如此做难消心中之恨,那么就依你之意!”

伍子胥既已得到吴王准允,立刻赶往西龙山寻找楚平王之陵寝。西龙山上楚君陵墓座座宏伟肃穆,然而独无楚平王之墓。

伍子胥百般无奈,赶回城内,纠结群众,愤恨地发出通告:

“本将欲寻楚平王墓,有知其所在者,尽速通报,必有重赏。”

接着又忿忿地说:

“三天内,如无人告知平王之墓,本将即刻歼灭全城。”

伍子胥的凶暴恫吓,城内子民皆感骇然。然而大家虽战僳,内心却颇不服气,纷纷流露愤怒的神情骂道:

“伍子胥太瞧不起人了,在他的眼中,我们连虫都不如。不听话,把我们统统杀?我看他能杀多少人?”

有的说:

“伍子胥这样专横,我们也有骨气,如有人去通报平王陵墓所在,那种人,我们不如先杀了他。”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发出胸中不平之言。

结果三天过去了,伍子胥并没接到任何通报。

伍子胥愤怒异常,准备杀全城人以泄心中之恨。此刻,忽然有一白发老翁,年约八十,佝偻着背,踽踽独行,前来拜访伍子胥。

伍子胥见此一陌生访客,惊问道:

“老人家来访所为何事?”

白发老人也顾不得在大将面前,一股脑地蹲坐在地面上,说道:

“我乃城外人民,今闻将军盛怒,欲杀全城之人,特地千里赶来,敢问将军,所为何事?”

此白发老人语气虽然很温和,但却含有强烈责难的态度。

伍子胥回答说:

“本将乃楚国第五代忠臣,所以城内亲朋好友亦不少,此刻,我为父报仇,悬赏知平王陵墓所在者,却无一人通报我,如此不明义理之亲友,实无存留必要,本将要统统杀掉他们。”

老人一听完话,缓缓地点了点头后反问道:

“将军找寻平王墓目的为何?”

“将掘其坟墓,曝其尸首,亲手斩其首级。”

老人愕然无语,叹声道:

“唉!将军你的想法错了。”

伍子胥生气地说:

“你这无知的老朽,不要在本将面前,摆出一副圣人先贤之模样。”

老人不理伍子胥之怒气,继续说:

“将军请先息怒,古人有言,君子之仇,人死即休。而今将军欲掘仇敌尸体,斩其首极,实在有饽常理。”

伍子胥满腔怨恨,老人的话怎能说动他?遂叱喝老人道:

“不管你说什么,本将已决定挖取平王尸首,亲手斩之,你不用在此多言。”

老人眼见伍子胥固执不化,劝说不动,长叹一声后说:

“平王虽非仁德之君,误杀将军之父兄。然此事乃君杀臣,焉有为人臣鞭笞王尸之情理。况且今日将军攻灭楚国,占据楚国宗庙社稷,仇恨该已终结。何以为了鞭笞死尸不得,即欲戮杀全城,此举实在太残忍。”

伍子胥不耐烦老人啰嗦,喝叱道:

“本将心意已定,你若多言,则先杀你。”

老人再度长叹一声而后说:

“如不得平王陵墓,你......?”

“军令一出,绝无戏言。得不到平王尸,我即刻杀光全城。”

伍子胥仇恨填膺,态度顽强,老人心想,事关全城子民生命存亡,不得已,只好沉重地说道:

“其实,我今日前来的目的,是为说服将军而来,可是将军你的心意既然如此坚定,我别无他法,只好将平王陵寝所在告诉你吧!”

伍子胥闻言,脸色大悦,慌忙向老人叩头问道。

“请说吧!此番恩情我毕生难忘。”

老人凝视远方缓缓地回忆道:

“楚平王早知伍明辅投靠吴国,伺机意图报仇。所以临死之时,留下遗言说:‘为免伍子胥凌辱本王尸体,本王死后,请勿葬在西龙山,而葬于蓼台湖的湖水中。’王室遵其遗言,故平王之墓不在王室陵墓西龙山,乃在蓼台湖中。”伍子胥大喜,马上说:

“本将不知蓼台湖所在,请老人带路。”

“是...。”

伍子胥立即带领数百名小兵,随老人往蓼台湖而去。蓼台湖是城东百里之遥的巨湖,风光明媚,山明水秀,实为一清静幽雅的大湖。湖面渺渺,瀚如大海。

“平王墓何在?”

伍子胥迫不及待地追问。

只见老人由幽暗的湖畔转折而行,行约二十里后,驻脚于一巨石突元的断层处。老人以手示意,肯定地说:

“岩层下方有一石棺,就是平王陵墓。”

伍子胥一声令下,水兵奋力凿开岩层,一见,其内果然有一石棺。

伍子胥令水兵将石棺搬至岸边,撬开,赫然惊见石棺中平躺的不是尸体,乃是钢铁所铸,身着王公绢服,状似平王的铁俑。

伍子胥大怒,转身斥责老人:

“这是怎么回事?”

“......。”

老人低头不语,而后,仰头望了望天空,叹了一口气。

伍子胥见状怒火遽烧,马上拔剑抵住老人喉头道:

“大胆狂徒,竟敢戏耍本将,饶不得你。”。

说着即将斩杀老人,忽而又住手,凝视老人。

老人脸色凝重,不急不缓,慎重地问道:

“我想再问伍明辅一事,何以非斩平王尸不可?”

“此事我不想再多言。”

“凡事适可而让。物极必反,伍明辅深明大义,何以不明此理?”

伍子胥坚决地说:

“本将心意已定,不达目的,绝不放弃。”

老人再次长叹说道:

“我的命,没啥可惜,只是全城百姓何辜?”

伍子胥怒视老人,愤然不语。

老人慢慢地说:

“平王临终时,特别叮嘱,以避免伍明辅来日寻仇。事到如今,我只好说了。”

老人想据实以告,却又不愿即刻开口,犹豫半晌,闭服皱眉,显然相当无奈。

伍子胥追问:

“老先生,请快说吧!”

老人却显出一副犹豫的神色,慨叹道:

“皇天在上,为救全城子民,我不得不说了,唉!何以独我活着?”

老人这番话,勾起伍子胥莫大的好奇,心想,此老人一定知道平王墓真正的下落。

“老先生,你必定知道平王陵墓所在,尽快说来,以免触怒本将。”

老人微睁双眼,眼泪簌簌地流下,叹道:

“天啊!悠悠天地,何以独我一人知此秘密?”

“何以只你一人知道秘密?”

伍子胥不解地问道。

老人的眼光茫然,神情恍惚,陷入一段深远的回忆中,接着缓缓说:

“我本一石匠。平王死前即预测伍明辅你仇恨难消,可能寻其尸体报仇,于是平王动员石匠五十人,造石棺,制铁俑,而后为防秘密外泄,尽数诛杀石匠。我门徒友人都已被诛,独我一人幸存。”

“为何只你一人存活?

“彼时我正巧出远门,平王屠杀石匠之时,我正于擎冈山,故而逃过此难。但是近日来,我悔恨日深,因为当时若能一死,今日我大可不必受此挣扎的煎熬。”

伍子胥听老人这么一说,内心暗自庆幸,老天为他留下活口。马上开口道:

“老先生,老天留下你,乃助我为父兄报仇之意,此乃天意,你该做如是想才是。”

老人慢慢地说:

“平王为避免死后遭任何惨变,故令我们制造石棺两具,假棺放铁俑,此乃适才明辅所掘之墓。”

“真正石棺何在?”

伍子胥深怕老人隐瞒不说,马上追问。

突然,老人嚎痛哭,状甚哀伤,欲言又止:

“唉!我必遭天谴......。”

老人又是一声长叹。

至此,伍子胥已忍无可忍,咆哮怒骂:

“老头子,你只怕天谴,而不畏人诛吗?如果再不实说,我即刻诛杀全城人民。”

“我知道。事到如今,我也实不相瞒。置放平王尸体的石棺,埋于假棺处往南约五十步之遥的另一岩层下。将军欲得平王尸体,到彼处必可寻获。只是老朽至此,仍有一哀求,祈望将军顾及仁义,万万不可鞭挞尸首。”

老人伏拜痛哭,请求伍子胥让乎王尸首完好。

伍子胥哪听得下这些话。一知道平王墓,伍子胥马上遣调水兵赶往另一石棺处。

水兵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撬开岩层,寻获石棺,伍子胥眼见十数年来汲汲寻求的楚平王尸首就在眼前,迫不急待地命令兵士,尽速开棺。

石棺一打开,果然,平王尸体安躺于其中。

乍见平王之尸,原已满心仇恨的伍子胥,瞬间,目光狰狞,愤恨满腔,全身战栗...。

一手抓起平王尸体,以左脚踏其身,右指攫其双眼,犹难消心中之恨,接着取出九节铜鞭,奋力鞭挞尸体达三百次之多。

几至腐化之尸,怎堪如此摧残?只见肉体已呈模糊,七零八落,散至满地。伍子胥懑怼满怀,凶残恶暴几至脸孔扭曲,更愤而将散落满地之残骸,掷往沙上。

如此凶残之报复手段,令在场之士兵骇然惊恐而不忍目睹。

伍子胥愤愤地说:

“十七年来,令我寝食难安之仇恨,总算报复了,今后我再无任何挂虑。”

伍子胥显现出心满意足的神情。士兵面面相觑,噤不至言,只觉伍子胥怎会有如此残酷无道之行径,真令人不敢相信。

伍子胥仇恨既消,转身寻找通报的老人,准备奖赏他。

但是刚才还伫立于其身后的老人,此刻却已悄然无影无踪了。

伍子胥对上兵说道。

“适才那老人哪里去了?我正准备厚厚赏赐他。”

兵士久寻无获,正欲回报之时,忽见近处湖面上,浮现老人尸体。

原来老人目睹伍子胥凌辱平王尸之惨状,忍无可忍之下,投水自尽。

尔后,楚国举城遍传,伍子胥凌辱平王尸体的残酷手法,全城子民听后,纷纷咬牙切齿,痛恨吴国。

“吴王这个人,听说一进楚殿,就凌辱我王的嫔妃。而今伍子胥凶残无道,竟然鞭挞我王尸体,此等蛮族,我们要奋力把他们驱逐出去,把他们消灭掉。”

楚城子民仇恨之心,已如燎原之火熊熊蔓延。

伍子胥此等残暴之复仇手段,后来传到孙武耳边。孙武半信半疑地猜想道:

“明理尚义的伍子胥,权衡事理之下,应该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吧!”

愕然之余,赶往伍子胥府,以极为婉转的口语探道:

“城内传言伍大夫掘平王墓,剜平王双目,并鞭挞尸体,此事该不是真的吧!”

只见伍子胥默然低头,无言以对,显然是默认了。

孙武哑然失声,原来楚国城民愤愤填膺,其因在此。

事实既已如此,多说亦无济于事。干此丧天害理之事,究竟不是出自懵懂无知,草莽无耻的人,而是一介武将伍子胥。所以孙武只觉痛心之极,沉思良久后,缓缓说道:

“胜者骄其胜,往往任意胡为,此乃错误之开端,败者倘若有任何妄动,因其为战败之国,故反抗势所必然,犹可饶恕,而胜者倘有妄动,必激励败者仇敌之心,败者仇恨之心日强,他日一旦爆发,必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伍子胥此刻才显出一副忏悔状,低声说道:

“回首前尘,属下骄纵肆意,实在愧对元帅。”

孙武以其一贯冷静态度继续说道:

“古言‘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事实既然已经形成,无论如何我们必需努力挽救。”

孙武说完,忧心之情溢于言表,眼泪不禁簌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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